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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斌站在门口溜了几眼,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服务生,竟没有一个女性,清一色白衣黑裤的男生班。就连门口舷梯处的迎宾,都是几个西服笔挺的英俊小伙儿。
程睿敏报出姓名,那长得酷似潘玮柏的男孩子客气回应:〃程先生您请,老板一直在等您。〃
脚下的舷梯皆为簇新的不锈钢,亮得能映出清晰的人影。一阶阶通往不同的舱层,尽头处是顶舱的甲板。
程睿敏回头照应:〃当心脚底下打滑。〃
谭斌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程小幺。〃头顶蓦然炸响一个浑厚的声音,居然压住了周围的喧嚣。
谭斌抬起眼睛,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栏杆上,式样简单的白衬衣,下摆一半落在长裤外面,袖子一直卷到肘部。背着光她还没有看清五官,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下来,一把抱住程睿敏。
谭斌吃惊,禁不住后退两步。
那人大力拍打程睿敏的后背,连声说:〃我说程小幺,你丫见天的忙什么呢?人影儿都瞧不见,二子他妈一直惦记你,想得淌眼抹泪儿的。〃
当着谭斌的面,程睿敏明显有点尴尬,低声说:〃我有朋友在,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那人便抬起头看向谭斌。一般的三十多岁,五官不见特别出色,就是传统的鼻直口方,眼睛虽不大,却精光闪烁,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谭斌朝他微笑。他这才放开程睿敏,上下打量几眼,〃操,人模狗样的,哎,我说,你丫怎么越长越回去,年纪都长到哪儿去了?〃
谭斌拼命咬紧下唇,把脸转到一边。
程睿敏无奈地动动嘴角,把车钥匙递给他,〃后备箱里给你带了几瓶酒,记得给我留一瓶。〃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成啊,还惦记着兄弟,哥几个没白疼你一场。〃他望着谭斌,〃妹妹来一趟不容易,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千万甭见外啊!〃
〃行行行,我们有什么吃什么,你忙你的去吧。〃程睿敏推开他,就手拉过谭斌,〃来,我们到舱顶等着,透透气。〃
第53节:格子间女人(53)
谭斌没有反对,回头冲那人笑笑,跟着程睿敏爬上顶舱的甲板。
没想到甲板上另有天地。窄窄的地方只够放置一对藤椅和小桌,却三面临水,视野开阔,蓝白两色的桌布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程睿敏指点着远处密麻麻的一片船桅,〃那些就是靠港的渔轮,北京市场的渤海海鲜,很多来自它们。〃
〃喔。〃谭斌踮起脚尖,〃每天都有吗?〃
〃对,这家店天天派人去蹲点儿,船一靠岸就现金交易。咱们待会儿吃的,离水不会超过三小时。〃
谭斌无法压抑好奇,追问:〃刚才那是老板吗?为什么他叫你小幺?〃
程睿敏为她拉开椅子,笑笑,〃他是我高中同学,名叫严谨,当年班里关系特铁的三个人,自称三剑客,他是老大,我年纪最小,所以就成了小幺。〃
想起那人一口一个程小幺,谭斌低头笑。
程睿敏接着说:〃S中有名的三匹害群之马,有些老师现在还记得,提起来就摇头。〃
S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地球人都知道。谭斌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北京上的高中?我怎么记得你是南方人?〃
〃你没记错。〃程睿敏把两条长腿翘在栏杆上,眼望着前方,一时没了下文。
远处夕阳下的渔船,逆着光勾勒出一幅黑色的剪影,寂静而安详。谭斌静静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妈一直驻外,我爸忙得顾不上管我,我是跟着外公在厦门长大的。初三才回的北京,南方呆惯了,怎么着都不适应,一不高兴我就离家出走,轮着去他们两家蹭吃蹭喝,尤其是老二,他妈把我当小儿子一样心疼。〃
程睿敏没有再说下去,仰起头微笑,眼睛里却分明是沉溺往事的光影变幻。也许是谭斌敏感,觉得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似乎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她转头,适时地保持沉默。
此刻西方天际燃烧着一片灿烂的晚霞,蔷薇色的余晖闪烁不定地照在水面上,万点金鳞霍霍跳动,周围的一切都似笼罩在金红的焰火中。
谭斌靠在栏杆上,看得几乎呆住。平日生活的城市,日出日落皆藏匿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这般瑰丽的景色,简直无处可觅。
服务生送上饮料和啤酒,程睿敏打开一罐递给她,〃很漂亮是吧?可惜是内海,不然更壮观。〃
谭斌说:〃我不能看见太美的东西,看着它转瞬即逝,心里就难受。我妈一直说我是贾宝玉的脾气。〃
程睿敏转头看她,〃奇怪的比喻,临风流泪的,不是林黛玉吗?〃
谭斌笑:〃你不知道,我们家是把我当小子养的,自小我也只和男孩子玩,搞得现在经常觉得自己性别倒错。〃
程睿敏微笑,轻轻碰一碰她手中的易拉罐,〃来,为你倒错的童年干一杯。〃
谭斌与他碰了,又很豪迈地干了,很有点唏嘘,〃小时候总以为长不大,十七八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老,没成想走着走着真的就奔三十了。〃
她自嘲地笑起来,并没有注意到,程睿敏正从身后含蓄地打量她。
她的身后是缤纷绚烂的云海,夕阳最后的余光,在她的侧脸上描出一道金红的光晕,柔软干净的肌肤,绒绒的质感似六月枝头的蜜桃。
他感觉到热,悄悄拉了一下衣领。
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整个天空和海面也跟着暗淡,头顶的颜色一层层变幻,从玫瑰紫、葡萄灰到黛青,最后完全归于夜的沉寂。
〃下去吧。〃程睿敏说。
包间内已经备好了餐。清蒸花盖蟹,白水蛏子,海胆刺身,毫不花哨的烹调方式,却因为材料的新鲜,鲜甘味美至极。当即把城内饭店的海鲜,比成了脱水的芦柴棒。
谭斌不禁食指大动,但她吃蟹的水平一向差劲,正要不顾矜持直接上手,方才那男子,饭店的老板严谨推门进来。
他递给程睿敏一张对折的白纸:〃你托的那事儿,许子帮你办成了,让你直接跟这上面的人联系,那小子还说了,帮忙没问题,可当年你砸人那一黑砖,人还记得呢。〃
严谨转头问谭斌,〃妹妹,我跟小幺说两句话,你不介意吧?〃
第54节:格子间女人(54)
谭斌识趣地放下餐巾,〃我去洗手间。〃
程睿敏却立刻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小谭不是外人,严谨你说吧,没关系。〃
仿佛通电一般,谭斌的脸呼一下热起来。她犹豫片刻,再没有动,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那严谨看看他,又看看谭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程睿敏假装没看见,只是说:〃要不你跟他递个话,大不了我让他还一砖头。〃
严谨哈哈大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你俩找个地头儿决斗吧,哥哥我不管了。得,你们慢慢吃,我不做灯泡,妹妹,哥哥走了啊!〃
谭斌笑着摆手:〃再见。〃
他却站住,换了一口天津话:〃程小幺,介水灵一姐姐,像朵刚掐下的花儿似的,你好好爱惜,可别糟价了。〃
程睿敏几乎崩溃,〃您赶紧走吧,大哥我求您了!〃
服务生在旁边偷笑,结果被严谨揪着前襟,一路拽出门,〃跟我出去,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他向谭斌挤挤眼睛,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死了。
房间内的两人,不约而同感觉到尴尬。
程睿敏说:〃他说话就这样,从来没个正经,你别介意。〃
谭斌笑答:〃没事儿。挺有趣的一个人。〃
程睿敏取过手边的酒瓶,用一方餐巾垫着亲自倒酒,手势优雅而纯熟。
〃来,美食当前,岂可无酒?〃
琥珀色的液体,流入透明的玻璃酒杯,玫瑰和新鲜荔枝的香味倾溢而出,芬芳扑鼻。
谭斌瞄一眼商标,立刻哎哟一声,〃Gah Vertz trah meener?您真够奢侈的。〃
〃眼力不错,〃程睿敏笑,〃这也算是酒遇知己,总算值得。〃
〃承让承让。〃谭斌接过酒杯,深嗅一口,笑道:〃平时要陪客户出入一些场合,恶补过葡萄酒的常识,今天是正常发挥。〃
程睿敏举起酒杯,〃祝你寿与天齐,年年十八。〃
〃那就变成千年的妖精了!〃谭斌禁不住笑,〃多谢吉言。〃
酒入口,丝绒一般美妙的触感,从舌尖一直延伸到舌根,柔软香醇的感觉难以描摹。
谭斌轻叹,〃早知道有这样的好酒,刚才不该喝啤酒的,掺着喝太容易醉了。〃
程睿敏有点儿意外,〃我听说你很有点酒量?〃
〃唉,那是谣言,传得多了就变成真的。〃
程睿敏将青柠檬的汁液淋在海胆上,然后推到谭斌的面前,随口问:〃事实是什么?
〃您还记得TD公司的王总吗?〃
〃嗯,记得。〃
〃五年前我接手TD的项目时,王总还是综合部的主任。不知道我前边那个销售经理,做了什么事让他对MPL深恶痛绝,第一次带着产品经理去拜访,他当着其他部门主任的面,大骂我们是汉奸和洋奴,指着鼻子让我们滚出去。〃
程睿敏皱着眉笑,〃嗬,对女士也这么不客气?〃
〃不止,还有呢。吃饭的时候,放了十杯白酒在我面前,数落一句MPL的罪状,就让我喝一杯酒。说得急了,我直接把十杯酒折在一只茶杯里,拍着桌子说,我要是都喝了,咱们能不能记忆清零,从头开始?他们就都看着我不说话,我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灌下去,三两多啊,那些人当场全部石化,我就特牛地摔门走了。〃
〃然后呢?〃
〃然后?〃谭斌侧头笑,〃做英雄当然不那么容易。回到酒店我抱着马桶,吐得天旋地转,躺了一天才缓过来。以后王总逢人就说,哎呀,MPL的那个小谭,能喝啊……我这好酒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程睿敏停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女孩子做销售,总要多吃点儿苦。〃
谭斌倒是不以为意,〃无关性别,都有这时候吧。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出来,总要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