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殷染已抬起了手,五指颤抖,眼中痛苦的光芒飞快地闪动。
可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她最终用双手埋住了脸,许久,许久,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来:“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了,是不是?”
段云琅没有回答。他感到有些没趣,他白日里杀了几个人,处分了许多事,他现在很累,他不该与她争这口舌的,毫无意义。
他慢慢坐回去,抽出床头的剑,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黑暗之中,宝剑反射出寒冷的微蓝的光,倒映入他那冷漠的眼底。
为什么越是生死相托,越是三缄其口?
为什么越是相依为命,越是寸土不让?
殷染抬起目光,盯着他那把剑。巾帕与剑身摩擦,声响极轻,却令人心悸,总像是下一刻就要擦破了,然后鲜血横流。她终于是闭了眼,径自背身躺下。
“哗”地一声,段云琅将手中剑直直地甩到地上,那剑绷直了刺入木质地面,剑身兀自摇晃着,发出令人耳酸的嗡鸣声。
***
此后数日,段云琅都没有再来。
八月初十,距离初三日的西内苑兵变仅仅七天,早朝恢复,少了一半人的朝堂上空空荡荡,但圣旨仍旧一道道有条不紊冠冕堂皇。
先是总结了一下八月初三发生的事——李绍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伙同崔慎、杨增荣,私募兵马,乃欲挟持天子,为大逆不道。李绍首恶,灭九族;崔慎领兵后至,无悔改心,灭九族;杨增荣临阵怯逃,首鼠两端,夷三族;……
崔慎是活下来了,他从西内苑逃出来,却没有往城外逃,反而回大明宫找圣人,躲进了圣人所居的承香殿里。可是圣人面无表情地将他提给了高仲甫。
崔慎难以置信地望着圣人,他本以为这个君王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就应当有敢作敢当的气魄,可是……
朝会之上,臣工屏息,在这尴尬的几个片刻之间,崔慎眼里满溢绝望。
他往后跌了两步,语无伦次地道:“好……陛下,您好……”
段臻却根本不看他一眼。
崔慎突然奔至殿下,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鲜血飞溅到宣政殿华贵的丹陛上,像是破开远方乌云的一抹光,可转瞬又消逝了。
段臻挥挥手,内官继续宣读诏书:兹命淮阳王权勾当军国事,副一切朝政。升陈留王为右羽林大将军。……
最后,西内苑发生的一切,被确认为一场由李绍主导、兵士应和的谋弑兵变。而这一次朝会,变成了高仲甫、淮阳王和陈留王三人的分赃会。
***
新上任的宣徽使,段臻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总之一宣布下朝,一群面生的宦官便要簇拥着他回承香殿去。段臻看得出来这些都是高仲甫的人,他也懒得反抗,只走到高仲甫面前去,冷冷地道:“朕何时才能见到小七?”
高仲甫将身子低低地躬了下去,毕恭毕敬地道:“七殿下现在流波殿看护,陛下随时都能见到,为何来问老奴?”
“流波殿?”段臻面色一冷。
“叶宝林与沈才人也是旧识,而况叶宝林知错认罚,一定会尽忠竭诚对待七殿下的。”高仲甫微笑道。
段臻看了他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现在分明已成为承香殿中的一个傀儡了。今日他还能云淡风轻地来上朝,往后,他都不知道会怎样。
他已经连崔慎都舍弃了……这个阉人,他到底还要怎样?!
便听高仲甫轻轻笑着道:“陛下今日也是好狠的心,崔相公虽是谋逆大罪,却到底曾经颇得陛下的欢心不是?怪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崔相公也是不巧了。”
段臻突然一个踉跄,一手撑在了壁柱上,另一手捂着口唇咳嗽起来。高仲甫冷眼瞧着,瞧见段臻稍稍低下的头颅上掩不住的白发,也瞧见他手背上衰老的斑痕。
高仲甫今年六十有七,他知道苍老是什么滋味。
他背过身去,乏味地挥挥手,“带圣人回宫去吧。”
☆、第135章
第135章——香饵铦钩(一)
“殿下何时才回十六宅去?”
段云琅在刘嗣贞的私宅里已住了近十天了。此刻他正躺在舒服的软榻上,一条腿搁在曲起的另一条腿上,双臂枕着脑袋,眼睛望着顶上的藻井。他漫漫然道:“想回去自然回去了。”
刘嗣贞走近来,在席前坐下,道:“殿下不高兴?”
段云琅斜他一眼,“我哪里不高兴了?”
刘嗣贞道:“让您去领右羽林,看着级别升了,实际却是断了您的臂膀。”
“二兄也没那么大本事。”段云琅挑挑眉,“左羽林照样听我的。”
刘嗣贞看着他,叹口气,“殿下若不高兴,不必强撑着。老奴这里也没什么乐子给您寻,眼下难得清净,您不妨出去走走。”
“听闻成德节度使龙毅突然死了,龙毅的儿子和副将争抢得厉害?”段云琅却好像根本没听见老宦官的话。
“是。”刘嗣贞回答,“魏博、卢龙、义成也都不太…安分,因为——河北大旱,您知道的,灾民四处流窜,管都管不住。还有前任武宁节度使朱桓,因遭高仲甫扣了个谋大逆的罪名,只身逃亡到成德去了。”
段云琅轻轻一笑,戏谑似的,“那我二兄可有得忙了。这摄政王真不好当啊。”
刘嗣贞只觉自己已看不懂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竟尔第二次叹气。段云琅偏过头来,笑道:“阿公有何烦忧?”
“殿下可想过成家?”
段云琅睁大眼睛,不知道老宦官是怎么就想到了这一茬的,“没想过。”
“殿下过年就廿二了。”刘嗣贞沉沉地道,“男人不成家,总还是像个孩子。”
段云琅仍是笑:“阿公也没成家啊。”
刘嗣贞脸色一沉。段云琅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闭了嘴,脸却转向了另一边。
“殿下,您应该多向圣人学一学权变与制怒。”
段云琅惊讶地道:“您要我学他?那我还不如死——”
“殿下!”刘嗣贞断喝,“圣人所作所为,无不是为这社稷千秋万岁计!您也看到了,他前日毫不犹豫地逼死了崔翰林,他心中难道不痛?但他不能以一己之痛,耽误天下大事!崔翰林一人性命,岂可与亿万百姓的性命相比?他若不如此做,高仲甫——”
“他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与亿万百姓何干?!”段云琅抬高了声音,眼神冷亮地砸下来。
“你——殿下,你怎还如此幼稚!”刘嗣贞话音落得极重,再也不多说一句,站起身便拂袖而去。
段云琅看着那飘来荡去的帘幕,突然将手中把玩着的玉佩往那边狠狠地摔了过去。
***
“殿下?”刘垂文在帘外轻喊,“义父让我来接您回去。十六宅那边已无事了。”
“……”
“殿下?义父还说您不用担心,羽林军还是您的,忠武军那边他已在联络了。”
“……”
“殿下,这回,奴婢觉着是您的不是。”刘垂文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义父待您是怎样忠心的,您心中难道还不相信?他老人家可被您气得病了,还要强撑着去帮您张罗事情,而您就这样躲在里头,什么都不管了?奴看您是在圣人那边受了气,转头就撒在义父身上了,是不是?”
段云琅顿了顿,“刘垂文,谁借你——”
“谁借我这个胆子的?”刘垂文竟然接下了他的话,“没有人,我自己也是有胆子的。殿下,听奴婢一句,去给义父认个错,然后跟奴婢回十六宅去吧。”
里头无人应答。
刘垂文掀开帘幕,便见自家殿下四肢在地上摊开躺平了,像是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刘垂文不确定他是不是睡了,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冷不丁他在身后发了话:“刘垂文,我很讨人厌吧?”
刘垂文摸摸后脑勺,“也不是一直讨人厌,您偶尔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段云琅笑了,“我谢谢你啊。”
刘垂文找来了他的外袍,想给他披上,他却自己站起身来更衣了,一边漫漫然道:“从我被废的那一日起,我就一直很想问这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很讨人厌?若不是,为何父皇会毫不犹豫地废了我?若不是,为何满朝文武联名上奏要废了我?若不是,为何母妃和阿染——全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
刘垂文垂首听着,只觉这一字一句口吻轻松,实际却都有千斤重,压得人一颗心沉闷得喘不过气来。终于,他也只能细声细气地,给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殷娘子还在掖庭等着您的,您不要丧气。”
“啊,对,她也对我很失望吧?”段云琅想起了自己将殷染从大明宫救出来,接着两人就着实地吵了一架,恍然道,“我这张嘴太贱,阿染怕是再也不想理我了吧?”
刘垂文却奇怪道:“是吗?可奴婢昨日去掖庭,殷娘子还托我给您带吃的来了呢。”
段云琅眉头微动,“什么?”
这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
他彻彻底底地惊住了。
直到刘垂文将那食盒摆出来,他才傻傻地问:“为何昨日不告诉我?”
刘垂文一撇嘴,“谁叫您昨日跟我义父吵架。”
段云琅这回是真尴尬了。
满心满眼都是内疚,对殷染、对刘嗣贞、对刘垂文。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父亲是个混账就把混账气都发泄给旁人呢?这岂不是让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混账了?
他讷讷地坐好,等刘垂文将食盒的盖儿打开,将里头的大碗拿出来。陶制大碗中盛满了水,水中一只点心盒子上,四枚桂花糕拼成了精致的形状。
刘垂文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碗里本来盛着热水,隔夜就凉了。”
用热水温着点心,这还是当初段云琅自己想出来的法子,殷染如此投桃报李,他非但不觉得意,反而全是窝心的酸楚。
明明就是他说错了话,可先来讨好伏低的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