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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内幽黯压抑,但此时不过未时一刻的光景,外头天光正盛。穆清浑浑噩噩地飘出牢狱,一时被日光晃了神,更觉心头繁杂不堪。
候在署衙外的林俨见穆清出来了,便上前秉道:“侯爷方才去石匠人的铺子了,夫人可是去寻侯爷?”
“回府吧。” 穆清看着面前一身劲装的男子,淡淡道。
厉承的言语,仿佛一下直击穆清心底,这半年来她最为惶恐的事情,终是来了。莫词,亦到了郢城。虽不知莫词、老叟同厉承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但她此刻的处境,愈发微妙。
恍惚间,马车突停。穆清一时不备,伸手扶了扶,却触及右手腕上的伤处,酸疼之感似刺激了穆清如麻团一般的心绪。
究竟,她这样执意留下来,算什么呀?
不管莫词那处发生了何事,他们既要来掳自己,大抵只为了一个目的,那便是让莫词重新回到这个本应属于她的侯府夫人之位上。
但那老叟的上家又是何人?
穆清很快想到了蜀国琅王府,若是琅王府,却又觉得有蹊跷,郢城于琅王府而言,可算是鞭长莫及。莫非,背后另有其人知晓了自己和莫词的姊妹易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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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陪着老太君一道用了晚膳,又随她在院内消食,近戌时方才回到西厢院里。宋修远仍未回来,穆清坐于案前,轻轻叹了口气,默默换了手上的药。她本想等着宋修远回来,奈何这一日经历的琐事终究多了些,未等那烛火融下一寸,整个人便架不住瞌睡,昏在了床榻上。
宋修远再回署衙时,穆清已经离开了。听衙内的从人道穆清离去时的神色不佳,当先想到的便是厉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又冲撞了穆清,随即提着剑气冲冲地闯入了牢内,哗啦一阵浩大声势,倒将已经躺在草堆上的厉承吓了一跳。
宋修远就这般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厉承,语气不善:“白日里你同夫人说什么了?”
厉承抬头望了眼宋修远,索性翘着腿又仰面躺了下去,避开宋修远的问题,道:“你那夫人貌美,大凡天下男子见了总会动些心思,我亦不能免俗。”
若说阳陵外那一遭厉承乃见色起义,宋修远或许就信了;可此回厉承分明已知晓了他二人的身份,量他长了一百个胆子,若没有别的获益,怎可能就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劫人?
厉承见宋修远满身戾气,好似随时便要劈了牢冲进来锁来砍他的模样,正色道:“果真瞒不过云麾将军,我此行乃受人所雇。如何?我若将我知晓的这些和盘告知于你,你可是能早早放了我?”
“受何人所雇?” 宋修远冷冷问道。
“京东百宁坊悦世客栈,一褐衣白发的独眼老叟,唤作胡翁。”
“受雇于何时?”
“约莫一月半前。”厉承老老实实答道。
宋修远闻言,将抽出的剑送回鞘里,冷哼:“听闻今日县丞愣是没从你口中撬出一句话,如何这时全数说给我听了?”
“白日里那人瞧着就不如你的官职高,怎样?我已将这些供了出来,可是能早些放我回江湖?”
宋修远不顾厉承的插科打诨,因着实厌恶眼前的这个厉承,道:“听闻游侠儿向来不与庙堂纷争为伍,我从前亦敬服江湖游侠傲骨重诺,没想你这般容易便吐了雇主的消息,倒叫我见了个中反骨。”
“随你如何想。”厉承将双手枕至脑后,“我此行既未成,估摸着接下来还有旁人打夫人的主意,侯爷可要小心了。”
“我同你说过,我夫人自有我护着;你倒不如想想三日后如何应对大理寺的审官。”宋修远转身离开,只丢给厉承这一句话。
厉承仍仰面躺在草堆上,从腰带内取出穆清的挖耳簪,细细摩挲着其上的纹理。牢内烛光幽黯,眼前仿若浮现穆清给他递簪子时的情景,一袭青衣裹身,一颦一笑皆风情。
即便没有那笔交易,见了这样的女子,只怕他亦会生出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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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戌时末,西厢的灯已歇,宋修远屏退了候在屋外的丫头婢子,轻轻推门进屋。
朦胧之间,穆清觉得身侧的被褥似陷下一块,接着便有阵阵热气从那处传来。她本就觉得此处被褥轻薄,周身清冷,睡得迷蒙模糊之际,只以为是海棠往她被褥里塞进了个汤婆子,便往那温热事物靠去,一时舒坦,便沉沉睡去。
宋修远尚无睡意,只仰面望着头顶的床帏,脑内反复琢磨着厉承给他的消息。正推算着个中真假之时,身侧的穆清却向他挪了过来,最后似是在他臂膀下寻了个安适的位置,窝着不动了。宋修远只觉耳里脑内“轰”一声,方才在想些何事悉数忘尽,思绪感官全被黏在身侧的这具香软身子夺了去。
镇威侯府东苑正房内本就置有软榻,奈何此处西厢房内却唯有这一张床榻而已。他虽遵穆清之意不近她的身,但他同穆清分榻而卧这种尴尬的床笫秘辛,他亦不想让除却穆清之外的第二人知晓,便是连海棠都以为他二人早已圆房,是以此番不曾惊动任何人,只想如此将就一夜便好。
未几,穆清睡累了这个姿势,扭了个身,又往宋修远处拱了拱。
鼻端似萦绕着一抹好闻的沁香,宋修远心下烦躁,又极想翻过身一把将穆清搂入怀中,但思虑及穆清对他的疏离,终是恐一时唐突吵醒了穆清,无端地惹她厌烦,便只得继续睁眼僵瞪着头顶的床帏。
大抵终归是贪恋穆清周身散发着的娇美,宋修远硬是僵了一个黑夜。他只觉自己前二十四年的日子里,从未有过如此难熬的四个时辰。
天光乍亮,当一两声微弱的鸟鸣入耳时,他方如释重负。
宋修远向来有晨起练武的习惯,平日里惯用的□□留在了府内,宋修远便提着配剑冲至院内,也不管自己仍只着了中衣,火急火燎地迎着冷风耍了不知多少路剑法,仿若只有这样,才能压去他体内烧了一晚上的火气。
寒风虽刺骨了些,但宋修远内心思忖着,若是再让他在穆清身边僵一个晚上,大抵他还是愿意的。
。。。。。。
被冬日的寒风吹冷静了些,宋修远平复了心火再进屋瞧着穆清那张睡颜时,忽嘲笑自己的迂腐——她本就是他的妻,难不成他们要如此隔阂地过一辈子?
穆清醒时天已大亮,她侧过身去,见床帏已被挂好,宋修远仍是一身玄色劲装,正端坐在案侧,面上朝着床榻的方向,若有所思。穆清被他瞧得心下一惊,立即翻身坐起:“你……”话刚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问他昨夜去了何处的?又宿在何处?
宋修远闻言抬眸,将穆清从上至下扫了眼,本欲说些什么,却见穆清此时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眸子里似含有迷蒙的水光,方才想的话便去了大半;再瞧到穆清半敞中衣内的猩红心衣,方才压下去的火气轰然又冲了上来,脑中剩下的那小半也一并消去,神情顿了顿,别过脸去,道:“醒了便将衣裳换好。今日像是开了雪眼,趁着大雪未落,我们尽早回京。”
穆清呆愣愣的,顺势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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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穆清与宋修远一道去了东苑陪着老太君用早膳。
提及昨日之事,老太君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穆清,缓缓道:“阿词受了惊,回京后好好养养身子,你这模样未免太瘦了些。”
穆清嘴里正包着一口稀粥,含糊应了。
老太君年纪大了,对于吃食没有什么胃口,便又转头对着宋修远道:“阿远你也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拼命了,你父亲母亲虽不在了,但你还有阿词,遇事多想想侯府里头的家人。”
句句叮嘱飘入宋修远耳中,脑中无端又浮起前夜里的光景。只消一想,他便觉得那股子躁热又升了起来,心底的无名火无处可遁,唯恐被外祖发现了不对之处,只得梗着脖子稀里哗啦地扒饭,一张脸从脖颈到耳尖红了个遍。
穆清坐于宋修远身侧,觉得他向来都是稳重有礼的模样,极少露出窘相,眼下这个模样倒甚是稀奇,想不通个中缘由,便多瞧了几眼。
宋修远脸上的那道疤比起初时已淡了许多,依稀能瞧见原本端良清俊的容貌。
这些时日瞧得多了,穆清恍然觉得,即便那道疤依旧狰狞可怖,宋修远也比世间的多数男子好看。
“夫人瞧我作甚?”
“!”
穆清偷瞄被正主抓个正着,忙不迭舀了口稀粥往嘴里送。奈何太心急了些,直接送进了喉咙里,一下子烫到心里去。偏此时喉咙里被烫粥刺激,又呛得不行,穆清抬起闲着的右手拍了拍胸口,却触及了伤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宋修远瞧见穆清的模样,倒也忘了自己心底的无名火,放下碗筷便捉了穆清的右手查看。
穆清被宋修远瞧得不自在,愣愣地侧过头,正对上老太君一脸古怪的神情。
。。。。。。
一顿早膳的功夫,二人心里尽是鸡飞狗跳。
待宋修远带着穆清回西厢敷药后,老太君想起适才二人的失态,也不恼,只微微摇头,对容娘叹道:“这二人,瞧着虽是般配,只现下的模样,似仍有些不对盘,还得磨啊。。。。。。”
☆、妻妾
将老太君送回尚书府后,宋修远与穆清二人并未久留,便回了镇威侯府。
海棠领着青衣青衿早已候在东苑内,宋修远吩咐了几句便径自去了书房,穆清领着海棠一行人入了屋,褪下身上的青衣襦裙细细叠好,交到海棠手上:“这是昨日老太太给我的,我知这是婆母从前的衣裳,有劳姑姑替我仔细收起来了。”
海棠从前便是郑夫人的陪嫁丫头,对郑老太君自然敬重万分,此时听穆清所言,知晓老太君并未刻意刁难穆清,心底竟漫开一股释然,笑着应了。
接过衣裳时,瞥见穆清右手腕处有些肿,不禁问道:“夫人的手这是怎么了?”
“无事,不过有些扭着了,修养些时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