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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傅惟撇下王爷的身份,亲自向每一个人敬酒,哪怕是无名无禄的穷书生,也恭敬地称一声先生。他事先强调绝不能让我沾酒,于是我只好跟在一旁,为他们添酒洒酒。
如此礼贤下士的举动迅速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连自恃甚高的门阀家主都放下成见,与他相谈甚欢。
我见他双颊染霞,脚步虚浮,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便吩咐常叔煮了一碗醒酒茶,轻声道:“阿惟,先把这碗醒酒茶喝了吧。”
他趁众人不注意,在我唇边偷去一个吻,醺然笑道:“得贤妻若此,真是为夫的福分。”
我轻轻推开他,赧笑道:“王爷,众目睽睽之下,注意影响。”
傅惟哈哈大笑,一口饮下醒酒茶,道:“都道文人最讲气节,何为气节?无非就是尊严与面子罢了。我现在就满足他们的自尊,给足他们面子,还怕他们不为我所用吗?你看,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我笑道:“王爷英明。不过,在场的世家公子和文儒雅士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敢问王爷,在这么多人之中,王爷打算让谁来主持修订《建康礼集》?”
“此事我早有主意,你看。”傅惟伸手指向坐在不远处白衣青年,我顺势望去,只见那人容貌清俊,约莫而立之年的模样,正与身旁人把酒言欢,举手投足间风姿卓绝,颇有一番气度。
我想了想,道:“这位公子好像是……陆家的长子陆知命?”
“没错,陆知命三年前进士及第,高中榜眼,官拜龙图阁大学士,负责修撰、校理等工作,所校之书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由他主持修订礼集再合适不过了。方才我与他闲谈时提及此事,他言语之中多有赞赏的意思,想来不会拒绝。”他悄悄地在案下捏了下我的手,眸中粲然生辉,道:“待会儿宴会结束后,我让郑嘉先送你回去,我要请陆知命详谈此事,嗯?”
“我知道啦。”我点点头,轻声叮嘱道:“不要太辛苦,早点回来。”话是自然而然说出来的,但仔细回味,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妥……
傅惟含笑瞥我一眼,将我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娘子有命,为夫岂敢不从?”
我瞬间明白过来,才那句话,分明就是娇娘子殷勤把夫盼的意思……
脸颊愈发烧烫,我避开他炽热的眼神,掩口轻咳一声,道:“王爷真是醉得厉害,看来醒酒茶不够,下官再去煮一碗……”
***
招安文士一事进展得甚是顺利,我的心情亦是大好。用过晚饭后,我塞给李瑞安十两银子打发他出去赏花灯,便回书房赏花看书,顺带等傅惟回来。
掌灯时分,他终于踏月而归,眉梢眼角沾染了醉意,少了几分沉稳,多了些许倜傥。
我替他冲了一壶蜂蜜水,道:“阿惟,过来喝杯蜜水润润嗓子。”
他斜倚在榻上,顺手将我搂进怀里,一边喝蜂蜜水一边道:“下午又喝了不少酒,头疼得厉害。”
“好浓重的胭脂香味……”我在他衣服上左闻右闻,好像明白了什么,登时炸了毛:“你你你竟然去喝花酒!”
傅惟挑眉睨我,眸中的笑意直要溢出来,道:“吃醋了?”
“我才没有!你是王爷,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哪管得了!”我气呼呼地别过脸,懒得搭理他。
“家有如花美眷,我怎么还会出去喝花酒。”他无奈地点了点我的鼻子,从襟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木盒,“我听陆知命说,建康城中有一家花容阁,胭脂水米分十分有名,方才回来时恰好路过,想挑一盒打算送给你。谁知掌柜手滑,不慎打翻一盒水米分在我身上,所以才会有胭脂香味。看看,这个颜色喜不喜欢。”
“哦,原来是这样……”我的心里既是愧疚又是欣喜,慢吞吞地接过胭脂盒,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声道:“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
傅惟叹息一声,似真似假道:“我分明是一番美意,却被你误会成喝花酒,还要与我划清界限。啧,如此寡情薄幸的态度,真是教人寒心啊……”
我扯着他的衣角,呢喃道:“阿惟,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那……”他撩起我一缕头发,放在指尖来回缠绕,不紧不慢道:“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事先声明,除了你的美色,我不接受任何补偿。”他低头轻嗅头发,视线却牢牢将我锁住,眼底仿佛燃着一簇幽火,灼人心神。
我羞得不知该说什么,恰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只见郑嘉手捧一封文书,面上依稀有几分急色,“京城送来急报,请王爷过目。”
傅惟打开文书,眸光陡变,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
不祥之感如潮水般袭来,我竭力平复心绪,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父皇昨日病危,紧急召我回京。”
***
春雷阵阵,惊破一泓静水。
小雨淅沥沥的下了好几日,雨珠仿若断了线的珠子,自屋檐上次第而落。
春风轻抚,若带几许凉意,摇动树影婆娑。远处青山隐隐,朦胧飘渺。雨帘细密,轻笼着几户人家,几树绿荫。
我倚在窗棂前发呆。
距傅惟离开至今已有一个月的光景。一个月很短,短到仿佛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他的酒气,彼此相拥也不过是昨天的事。一个月又很长,长到足以令齐国乾坤颠倒,江山易主。
皇上的病情急转直下,不是咳血就是昏迷,严重时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他自知命不久矣,想在临终前见一见诸位皇子和公主,不管皇子有没有封王,公主有没有远嫁,全部召回京城伴驾。当然,也包括了仍在软禁中的傅谅。
孰料,宫人前往东宫传召傅谅时,竟意外地发现他暗中制作巫蛊人偶。那人偶形容之恐怖,令人不寒而栗。据传闻称,傅惟在人偶背后写上皇上的姓名与生辰八字,用红绳绑住其手脚,用棺钉钉住其心,帮上枷锁,并在其额前贴上黄符收皇上的神魂。
皇上素来痛恶巫蛊之术,听说傅谅想以此邪术谋害自己,气得吐血不止。在病重的情况下也不分是非真假,直接下诏废除傅谅的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并幽禁于内侍省。不多久,傅惟便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事情发展至此,情势已十分明朗。按常理就该是傅惟专心侍疾,等皇上驾鹤西去后,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岂料,偏又再生风波。
册封诏书颁布的第二天,傅惟秘密传信给杨夙和秦虎,着二人在皇城外布下重兵,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心怀不轨,横生枝节;二来也是为了确保皇权能够平稳交接。
傅惟一向行事沉稳谨慎,如此安排本是无可厚非。结果不知怎么回事,那封密信竟误传到皇上手中。皇上看后,认定傅惟假仁假孝,自己尚未归天他便着急接班,一怒之下打算二废太子,再换一个接班人。
傅惟苦心谋划多年,为的正是九龙殿上那把交椅。眼看即将功败垂成,危急关头,他果断传令秦虎,发兵包围昭阳殿,彻底断绝皇上和外界的联系。皇上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身体和精神再难支撑,当天夜里便一命归西。
消息传到建康时,已经距事发过去了好几天。我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能感受到皇位更迭的惊心动魄。皇帝暴病,宫闱朝堂波诡云谲。禁宫兵变,褫夺帝位兵不血刃。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身首异处,万劫不复。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下葬后,礼部便着手筹备新帝登基事宜。然而,就在登基大典前夕,不知从何处传出谣言,说傅惟在御前侍疾时,与容华夫人暗御史通曲款,二人还当着先帝的面行亲热之事。先帝龙颜震怒,怒斥傅惟为“死狗”,杨夙令侍卫拉先帝入内殿,旋即血溅屏风,冤痛之声响彻禁宫。
凡此种种,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传播扩散,好像是有人刻意扩大事态似的,竟在一夜之间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有人说,这般阴谋弑父、霸占庶母的行径与禽兽无异,新太子实在不配继承大统,还不如被废的傅谅。
也有人说,新太子素来清心寡欲,且爱惜名声,那容华夫人既非国色天香,又非倾国倾城,怎么可能为了她败坏清誉。
百姓议论纷纷,朝中人心惶惶。
御史令樊准甚至带领御史台的一众官员在九龙殿外长跪不起,要求提点刑狱司验明皇上的真正死因。
傅惟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将樊准一干人等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全部收监,并下令,凡散播流言、扰乱民心者,一律凌迟处死。所有流言蜚语,所有是耶非耶,全部在他的雷霆手之下止息。
四月初九,齐国新帝登基,改元大业,尊生母德贵妃为皇太后。同时,连颁三道诏令,赦天下、轻徭役、减赋税,与民同庆,百姓无不赞其为贤君明主,那些有关弑父淫母的传言也渐渐消弭。
越三日,立突厥公主元妍歌为皇后。突厥王遣使来贺,表示愿意奉上燕云十六州的版图作为陪嫁,并就废后元梦樱所犯之罪向齐国臣民致歉。傅惟欣然接受,择定吉日,行立后大典,并大宴群臣。
正当我神思怔忡之际,李瑞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拍着我的肩道:“小玉琼,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小惟惟呀?”他一边啃烧饼一边说话,碎屑喷得我满脸都是。
额间速速挂下三道黑线,我抹掉脸上烧饼碎屑,“先生,咱们能好好吃烧饼么?”
他扔掉烧饼,兴致勃勃地追问:“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还跟我较真了。
我嘴硬道:没有啊,我、我正欣赏雨景呢!”
“你骗人,你一定在想小惟惟!”他捋了捋山羊须,嘿嘿笑道:“你在想,小惟惟为什么还不召你回京呢?小惟惟怎么会立妍歌为皇后呢?小惟惟是不是真的跟容华夫人好了呢?哎呀呀,听说那个容华夫人跟你有六七分相像呢!”
我拽一把他的胡子,他疼得嗷嗷大叫,直喊松手。
我竖起三根手指,理直气壮道:“第一,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