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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千雪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一时羞红了脸,尤其听到小元子他们低低的笑声,更是红如鸽血,低头小声道:“赵昭容不是才为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吗?”
陈氏笑容微微一敛,淡淡道:“她的孩子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顿一顿,她又道:“赵太医被皇帝传去问话的那一日,含章殿的小聪子来哀家这里求了一串用过的佛珠,说是那孩子自出生后,一直哭闹不休,求去给孩子安枕之用。”说着,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慕千雪,“贵妃,你一向聪敏,可有从这件事上看出什么来?”
慕千雪盯着碗中乳白色的鱼汤,静心思忖片刻,道:“她想求太后庇佑?”
陈氏颔首道:“不错,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这么做,反正暴露在赵太医一事上的心虚,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尽管不喜赵平清,但对那个早早落地的长孙,她到底还是心存怜惜。
“太后……”慕千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陈氏抬手打断,“先用膳吧,待会儿哀家给你看样东西。”
“是。”慕千雪咽下嘴边的话,陪陈氏一道用过晚膳,待宫人将膳食撤下去后,陈氏唤过垂手立在一旁的郑福,“去把东西拿来。”
“是。”郑福应声离去,过了一会儿,他捧了一本册子进来,在陈氏的示意下递到慕千雪面前,后者疑惑地道:“母后,这是……”
“这是御药房近三个月的记录,哀家没拿到赵太医的脉案,就想看一看御药房的用药记录,看是否有线索,结果还真让哀家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翻到八月初的那几页看看。”
慕千雪依言翻到八月初的页面,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一日御药房所有药材的出入情况,在看到其中一条时,她停住了目光,“血府逐瘀汤?”
“不错。”陈氏赞许地点点头,“哀家传御药房的人来问过,他说八月初八这一日,紫燕拿着一张血府逐瘀汤的方子去御药房,说是近日常常胸痛头痛,趁赵太医去含章殿请脉的机会,请他把了一下脉,说是胸中血瘀,血行不畅所致,赵太医依症开了这张方子,紫燕抓了六贴,在这张药方里,有一味孕妇最忌讳的药材——红花。”
慕千雪盯着那一条廖廖几字的记载,沉沉道:“虽然每一贴药里的红花都不多,但若加在一起,足以令一个怀孕八九月的孕妇早产。”
秋月蹙眉道:“其实她手中已有麝香,闻上几日自会早产,何必还要辗转去求红花呢?”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刺金披帛,淡然道:“麝香药性霸道,份量极难控制,稍一不慎,就有可能终身不孕;相较之下,红花就要温和许多,只要控制得当,几乎不会留下后遗症,但凡懂医理之人,都不会选择麝香来堕胎或者催产。”
“原来如此。”秋月恍然之余,又道:“如此说来,小殿下早产一事,根本是赵昭容一手所为,与皇后无关?”
慕千雪神色迟疑地道:“应该是了,但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陈氏接过宫人递来的茉莉花茶,揭开盏盖,温热芬芳的茶雾袅袅升起,化入纹丝不动的空气之中,“想不明白她何以会为陷害皇后而赌上后半世是吗?”
“是,以儿臣对赵昭容的了解,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陈氏抿了口茶,微笑道:“哀家给你讲个故事吧,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新晋入宫的美人,因为长得像过世的先皇后,故而极得先帝恩宠,几乎可以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就连当时代摄六宫之事的卫贵妃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从六品美人到贵人再到三品贵嫔,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宫中众人都在猜测,她若一朝诞下皇子,先帝会册她为九嫔还是妃,又或者……是与卫贵妃并驾齐驱?”
慕千雪望着一针一线绣在生丝绢面屏风上的海棠花,“不论是昔日的卫贵妃还是今日的卫太后,都不会允许一山容二虎。”
“在伴驾九个月后,那位贵嫔天葵迟迟未至,逐召来太医把脉,太医说是气血阻滞之故,给她开了活血行气的药,结果服药当夜,出了大红,尽管召来了整个太医院,依旧未能保住她的性命,失血而死。她之所以天葵未至,根本不是气血阻滞,而是怀了龙胎,可就因为太医一句话以及一贴大剂量的红花,不仅龙胎不保,连她自己也死于非命。”尽管已经过去多年,陈氏回忆起来,仍有些唏嘘,“先帝并非没有怀疑过卫氏,但一来太医在事发后已经自尽;二来卫氏一族当时已经成了气候,如果彻查,必定导致朝政动乱不宁,所以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陈氏抿了口茶,静声道:“哀家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太医一句话,足以左右整件事情的发展,咱们眼中见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明白吗?”
慕千雪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母后是说,在这件事上,赵太医极有可能误导了赵昭容?”
陈氏颔首道:“不错,但他用了什么样的说辞哄赵氏心甘情愿服下红花,哀家暂时还猜不到,你思虑慎密长远,不妨帮着想一想。”
小元子轻叹道:“可惜赵太医已经死了,不然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
紫铜烛台上的销金硬烛因为燃得久了,烛芯蜷曲发黑,不复之前的明亮,秋月执了银剪子,将发黑的烛芯一一剪去,令烛焰重新明亮起来。
第一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恭王府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恭王府
殿外,一直呼啸不止的冷风突然停了下来,寂寂无声,连一声虫鸣也没有,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雪的声音幽幽响起,“赵太医只需一句’胎儿腹中窘迫,熬不到足月’,就可以让一切依他的意思发展,赵氏视他为心腹,断不会有半分怀疑。”
陈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颔首道:“不错,有这一句话足矣。”停顿片刻,她缓声道:“这件事卫氏做的滴水不漏,想从她那边下手是不可能的了,赵太医又死无对证,眼下能够着手的,就只有赵平清一人。贵妃,你可有法子?”
慕千雪思量半晌,抬眸道:“儿臣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愿意一试。”
“好。”陈氏神色凝重地道:“你且先去,若然不行,再与哀家说,总之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废后。”
慕千雪敛袖行礼,肃声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会设法让陛下打消此念。”
在慕千雪踏出静芳斋之时,一道隐在黑暗中的人影也悄然离开,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来到宁寿宫,踏入弥漫着檀香的大殿,卫太后闭目坐在椅中,尹秋跪坐在地上,手执玉轮替她徐徐按摩双足。
来人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启禀太后,贵妃今日在静芳斋用的晚膳,不久前才刚刚离开。”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两声。
卫太卫微睁双目,似笑非笑地道:“晚膳吃到两更时分,她们还真是兴致。”
尹秋忧心忡忡地道:“这二人一个拿了太医院的脉案,一个拿了御药房的药材记录,分明是对赵太医之死起了怀疑,依奴婢愚见,太后还是应该早做提防。”
卫太后抚一抚脸颊,淡然道:“没什么好提防的,她们那么喜欢查,就由着她们去查。”
尹秋被她这回答弄得一怔,愕然道:“太后就不怕……”
“怕什么?”卫太后睨了她一眼,凉声道:“赵太医已经死了,慎刑司那个是咱们的人,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就算刀斧加身,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你觉得她们能查到什么?哪怕退一步说,真的查到了,禀到承德殿,你觉得皇帝……会听的进去吗?”
卫太后取过淮南上贡的蜜橘,徐徐剥着橘皮,“哀家承认,慕千雪很聪明,正面交锋哀家必败无疑,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她的弱点就是皇帝,只要控制住皇帝,任她有千般万般的能耐,也无法施展。”广袖微微一扬,一大块橘皮被掷入炭盆之中,随着橘皮蜷曲发黑,一股清新之气在殿中弥漫,与浓郁的檀香混在一起。
尹秋双手接过卫太后递来的橘子,笑道:“是了,陛下现在深信玄明道长,道长一句话,相信足抵贵妃千百句。”
“所以你说哀家还要担心什么。”卫太后拭一拭沾在指上的汁水,冷声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他们自相残杀,看东方溯如何亲手毁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相信……一定会很有趣!”
尹秋会意一笑,“太后圣明。”
深宫争斗,素来不见硝烟兵刃,可从来都是最残酷的。
夜风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呼啸,吹起地上的残花落叶在空中打转,一轮弯如新眉的明月悬在夜空中,俯视着苍生大地,偶尔自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恭王府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即便是白昼极少有人经过,何况是夜深人静的现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后府门打开,伴着一盏小小的风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走了几步,前面那道身影倏然停下脚步,蹙眉张望着静寂暗沉的四周。
胭脂提了提风灯,照见她疑惑不解的眉眼,“公子,怎么了?”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望着浓黑如墨的前方,良久,他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见他不愿多说,胭脂不敢多问,执灯在一旁引路,灯光幽幽,很快便没入黑暗之中,只余浅薄的月光静静照着恢复重新平静的小巷。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巡夜的更夫经过旁边的街道,一边打着梆子一边喊着惯语,一遍又一遍,直至渐渐远去。
在更夫声音远至不可闻之时,一道黑影自墙头上站了起来,朦胧的月色下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张启凌离开的方向。
片刻,他转身意欲离去,猛然发现身后离着十余步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女子手里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