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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南兄,别说他们承受不住,就连我也是摇摇欲坠啊!”杨俊民苦笑道:“刺杀唐毅的案子已经烧到了我,这些日子天天有人上书,济宁那边,孙鑨还在调查,说不定这时候抓我的人马都出动了。”
杨俊民跟着他爹,学了几十年,扪心自问,论起权谋争斗,杨博那是天下三杰,杨俊民青出于蓝,丝毫不比乃父差。
直到此刻,他终于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和唐毅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厉害,果然是厉害啊!”杨俊民叹道:“不久前我们还在庆幸,一下子拿了陆光祖和陶大临两个,有机会迎头赶上。现在看起来,这根本是计策!”
王家屏也叹口气,“没错,本来掘了圣人坟地,民怨滔天,唐党就该顺势收手,免得被万民唾弃。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不肯罢休,为了继续把这局棋走下去,硬生生自斩了两位阁老,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大,不可收拾,真是高明啊!”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杨俊民无奈叹道:“申时行不是没有才智,是没有魄力,他也没有资格让陆光祖、陶大临这些人牺牲。说到底,还是唐毅的手笔,遥想当年,我爹他们就是败在了唐毅的手里,如今我们又要失败,莫非他就不可战胜吗?”
杨俊民心性坚韧,从不轻易言败,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底气。王家屏沉着脸,好像一块黑铁。
内阁已经接受了议政会议的罢免案,申时行等人正在积极讨论调查,王家屏知道,不过是走过场,很快内阁就会批准罢免案,到时候举行廷议,百官投票,自己的大学士之位就没了。
其余牵连进案子的官吏,陈于陛、张位、杨俊民、孙丕扬、武清侯李伟、巡抚顾养谦……要是这些人都被拿下了,晋党和保皇党的力量都将消耗殆尽。
说起来惭愧,自从当年被唐毅算计之后,晋党就实力大损。要知道鼎盛时期,晋党掌控了六部当中的一半,呼风唤雨,权倾一时。可是如今呢,晋党不得不借着保皇的名头,吸纳人员,借势而为,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借了皇帝的势,就要和皇帝绑在一起,生死与共,福祸相连。
“或许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也或许是万劫不复……”王家屏显得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杨俊民苦笑了一声,“对南兄,别藏着掖着了,有高招赶快说吧!”
“只怕不是什么高招。”王家屏苦笑道:“任命阁老,陛下御批之后,要由议政会议背书。同样,罢免阁老,哪怕通过了内阁和廷议,最后还要陛下批准,只要陛下不点头,就拿不下我。”
用唐党的招,对付唐党,果然好办法!
不过杨俊民很快就摇头了,“对南兄,就算保住了位置,也怕是声望尽毁,难以统领百官,无法号令朝廷。这个阁老,还有多少滋味?”
“有!”
王家屏断然道:“事到如今,就只有指望着陛下,奋起一击,把唐党都干掉,到时候,我们再出来收拾残局。”
“对南兄,怕是不成吧!唐党的兵权可不弱啊!”杨俊民忧心忡忡道,不说东南吧,曾经的九边都是唐毅的人马,至于过去十年间,积极开拓海外,现在到处都是大明的人马,加起来数量惊人,他们都站在唐毅的一边。
万历手上满打满算,只有几万京营,加上一些勋贵武臣,指望着他们,怕是远远不够。
“账儿不能这么算!”
王家屏道:“海外的那些人先放在一边,他们支持唐毅又如何?鞭长莫及,他们得到消息,再调兵遣将,只怕要一年半载了,等他们出兵,黄花菜都凉了。我所虑的就是大明境内的人马。东南多数是唐毅的人不假,可是东南富得流油,我不信一群衣食无忧的百姓,会糊里糊涂跟着唐毅造反?别忘了大明立国两百年,早就深入人心,拜唐毅所赐,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都说官逼民反,你几时见过富人舍弃家业,跟着乱匪瞎折腾?同样的道理,九边的诸将,他们听唐毅的,可是心中未必没有朱皇帝,只要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也就够了。把内阁,对了,还有议政会议干掉,天下就是我们说了算。”
话说的有理,可杨俊民也清楚,真按照这个办法做,只怕会天下大乱,甚至几十年都未必安宁下来,一个不好,都会葬送了大明江山,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要铤而走险啊!”杨俊民哀叹道。
“不拼死一战,我们还有机会吗?”王家屏悲凉道。
……
内阁飞速通过了罢免案,接着递交百官投票,在京四品以上官吏,七成通过罢免王家屏的决议。随机内阁进行廷推,邹应龙、沈鲤、赵志皋三位被提名为阁老,都通过廷推。吸取教训,不多不少,就三个人,万历想玩花招都没机会。
申时行直接带着廷推结果,前往乾清宫。
“陛下,臣有廷推结果上奏,请陛下御览,颁行!”
申时行惜字如金,却把意思表露无遗,万历只能看看,然后按规矩发布天下,想要再玩花招,门都没有!
万历的脸色瞬间青了,从申时行的身上,恍惚看到了唐毅的影子!总算是图穷匕见了,你们师徒就想把朕当成傀儡,朕绝不答应!
“申阁老,这个红,朕不批!”
第1132章图穷匕见
万历十一年的春天,唐毅回到了太仓老家已经三四个月了,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阳气回升,大地变暖,细雨绵绵,有时候能下一两个月,都说东南的梅雨厉害,其实缠绵的春雨和秋雨,才更让人难受,阴冷阴冷的,身上总是潮乎乎的。
为了避免受冻伤身,唐毅拉着平凡,在宅子搭了一座地龙,又劈了好多木材,整整齐齐地码起来。
平凡喜欢干净,又一直读书,哪里弄过泥水,又脏又累,老爹也不知道是脑袋抽了,还是怎么了,竟然非要亲力亲为。
“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唐毅总是拿这话敷衍平凡,几个月时间过去。一场接着一场的阴雨,偶尔雨中夹杂着雪花冰屑,落在地上,形成一堆堆水和冰的混合物。
阴冷湿滑,寒风入骨,躲在有地龙的屋子里,热气冒上来,舒坦熨帖,妻子抱着儿子,依偎在平凡的身边。
“怎么样?服气了吧!你就是没咱爹看得远。”
平凡脸色铁青,他猛地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唐毅的书房。
“爹,是不是小冰河期真的到了?以后的天还会不会更冷?”
唐毅放下了毛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其实早就开始了,不过往后会一年比一年厉害,至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好说。这不,江南也下雪了,温度上不来,今年的春耕是耽误了,减产在所难免。真是多事之秋啊!”
平凡认真听着,道:“要不要给大哥写信,让他多准备些粮食。”
“怎么,害怕饿着?”
“那倒不是!”平凡挠了挠头,“还轮不到咱们家挨饿吧!我是担心东南的百姓,当然了,还有粮价,让大哥也赚点零花钱。”
平凡这小子显然言不由衷,他接下来大明储蓄银行的差事,现在他主管江南地区,粮食减产,必然影响到粮价,进而波及金融市场。他想多弄一点粮食,不过是增加手里的筹码,必要时候影响粮价,维护金融集团的利益。
他的这点心思,瞒不过唐毅,不过唐毅倒是赞同多囤积粮食。
“不是为了粮价,而是为了百姓!”唐毅叹道:“相比天灾,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平凡见老爹目光深邃,似有所指,忙问道:“爹,是不是万历有什么动作了?申阁老不是把他给顶回去了吗?”
玩金融的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平凡也经营着许多耳目,在昨天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为了递补阁老的事情,申时行亲自入宫。
送信的人绘声绘色,讲到君臣二人的精彩对决……万历一上来就拒绝签字批红。绵软的申时行出人意料,竟然回敬道:“陛下不用朱,有内阁用印,半个月之后,一样生效。”
这是唐毅留下的章程之一,内阁已经将票拟和批红大权集于一身。当然皇帝也有御览批红的权力,这两者分别称为“阁批”和“御批”,如果二者齐备,立刻生效,只有内阁批示,则需要等待,从三天到半个月不等,至于只有御批,那就是中旨。无论内阁,还是各部,科道,遇到中旨均可以驳回。
那之前选拔阁老,王家屏为什么敢用中旨推人进去呢?就不怕申时行他们给驳回?
这里面有个漏洞,毕竟这一次是递补阁老大学士,各部科道没有资格驳回。而内阁要是驳回,则会落人口实,说他们是为了独揽大权,排斥异己,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这也是没有真正制定皇室条例,把皇权限制住的弊端之一,毕竟事权还相当混淆模棱,所幸有议政会议给驳回了。
申时行理直气壮,皇帝批不批,都是一样,说白了,就是过来走个过场。
气,真是气!
万历简直要炸了,什么九五至尊,什么口含天宪,什么说一不二,都是骗人的,朕两个傀儡都不如,你申时行不过把朕当成了木偶!
“朕才是天下之主,内阁大学士是朕的书办参谋而已!你们不是宰相,不要给脸不要脸!吃朱家的饭,砸朱家的锅,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良心吗?”
直接骂大街了,可见万历是真的气疯了,申时行依旧不卑不亢,云淡风轻。
“陛下,臣等拿着朝廷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办事,而朝廷接受百姓奉养,要为万民做主。”几句话,等于告诉万历,我吃的是百姓的饭,不是你老朱家的饭,“陛下身为天子,当以万民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念,选贤举能,本就是朝廷应该做的。破坏成宪,必定天下大乱,实在是有负陛下肩上的天命,爱民之仁德。”
肺腑忠言,万历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冷笑道:“好话,真是好话!可是申阁老,你怎么不扪心自问,还有一丝一毫的天命属于朕吗?”
申时行并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万历深吸口气,显然到了此时,多说无益!
万历真的恨不得立刻把申时行给宰了出气,可是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