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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查通倭士绅,建城堡,筑烽火台,等于切断了闽浙大族的走私渠道,断绝他们的海上暴利。
而且大兴土木要耗费巨大,税收都落在了大户身上。
最要命的是王忬竟然攻击海上的倭巢,要知道这些倭巢都是大大小小的海上贸易中转站。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胆大包天的海商大族岂能不反扑。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有人借口王忬大兴土木,攻讦他劳民伤财,练习水军,违反祖制。
面对弹劾,王忬只当是有人没事找事,没有多想。
他这一次集中全力,把矛头对准了普陀,对准了海盗之王。如果真让王忬成功了,东南的倭寇失去了领袖人物,或许还真能平静一段时间。
但是有人看不下去了,他们出手!
唐毅仰望着天空,淡淡说道:“舅舅,您还记得朱纨吗?”
轰!
一道厉闪,在脑中炸开,王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前文提到过,朱纨就是王忬的前任,提督闽浙海防军务,手中权柄极大。到任之后,他发现所谓倭寇绝大多数都是沿海的汉民百姓,他们乔装改扮,装成海盗,横行抢掠。
朱纨立刻针锋相对,采取严酷的保甲连坐制度,整饬海防,加强军备,集中兵力,捣毁海上倭巢,没多长时间,倭寇的势头为之一弱。
怎么样,看着很熟悉吧,王忬的措施和朱纨的何其相似!
只是朱纨的下场实在是太不好了,他在一战之后,俘获倭首李光头等人,一起砍了头,竟然有言官弹劾朱纨擅杀,被捕入狱,在狱中朱纨自杀身亡。他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纵天子不欲我死,闽浙人必杀我。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想到这血淋淋的教训,王忬浑身冰凉,好像掉到了冰窟窿,四面八方,风刀霜剑,一起射来,把他刺成了筛子。
半晌,王忬叹道:“行之,莫非老夫也要走朱纨的老路?”
“不会。”唐毅果断说道:“舅舅,朝廷不傻,陛下更不糊涂,已经白白死了一个朱纨,岂会上第二次当?只是东南的抗倭大局要彻底调整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那一套不管用,必须改弦更张。
“所谓倭寇,是个经济问题,说到根源上,就是我们怎么看待面前的海洋。”唐毅负手而立,遥望着东方,嗅着空气当中的腥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威胁来自于海上,财富亦来自海上。我们不面对海洋,海洋也会面对我们。倭寇之乱,背后真正较劲的是保守的海禁派,和激进的海洋派之间的较量。无关对错,无关清廉贪污,哪怕包拯那样的清官到了东南,不顺应潮流,只有粉身碎骨。”
无情的真相,毫无保留地摆在王忬面前,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倭寇会来的那么凑巧,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他,因为有一群靠着海洋生存的怪兽,他们寄生在东南的士绅中间,甚至和他们王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让他死!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王忬自嘲地笑道:“可惜我胡子一把,竟然不如孩子看的明白。行之,舅舅有一件事情拜托你,务必答应我!”王忬目光灼灼地盯着唐毅,根本不容他反驳。
第189章撒下鱼饵
王忬神色凝重,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决绝让唐毅不由得心脏乱跳,貌似杨继盛弹劾严嵩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别是舅舅发了疯,要去和那帮人玉石俱焚吧!
就在唐毅吃惊之际,王忬豁然站起,攥着拳头悲愤地说道:“行之,老夫在东南一两年的时间,所见所闻,感触颇深。我们是什么人?千百年来,圣人门徒,炎黄后裔,是天下最骄傲,最尊贵的族群。我们能用泥土烧出晶莹的瓷器,能有虫子织出漂亮的丝绸。你可知道那些西洋商人是何等垂涎三尺,心肝情愿,将金银奉送给我们。曾经老夫百思不解,区区第二卷。小国,海外蛮夷,竟有什么本事,能在天朝横行无忌,杀戮抢掠,无恶不作。如今方才醒悟,根本就是内鬼作祟,那些沐猴而冠的败类禽兽,勾结倭寇,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可杀,该杀!”
王忬越说越气愤,竟然目呲欲裂,瞳孔充血。唐毅从王忬身上,包括杨继盛,唐顺之等等士大夫,都读到了一种源自骨髓的傲气。
哪管有些不切实际,他们就是坚定的认为中国就是世界的中心,就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最高贵,最骄傲的一群人。
或许出于这种骄傲,王忬在攻击普陀的战斗之中,才把狼士兵排除在外,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越是高傲,面对着惭残酷的现实,就越痛苦,王忬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攥着拳头,怒吼道:“老夫要上书,要弹劾,哪怕拼了性命不要,大不了同归于尽,洒尽一腔热血,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世代英明!”
王忬突然伸手,抓住了唐毅的手,激动的手臂颤抖,近乎祈求地说道:“老夫上书,直言东南大弊,十死无生,甚至会连累家人,还请行之从中周全,保护元美和敬美,对了,还有悦影。”
听到悦影两个字,唐毅一愣神,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
王忬哈哈一笑,玩味地笑道:“臭小子,你当舅舅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就算舅舅不知道,不还有敬美吗!”
“该死!”
唐毅脸皮火辣辣的,竟然忘了王世懋是个婆婆嘴,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的货。既然王忬挑明了,唐毅也不在装蒜。
“舅舅,外甥不过区区白丁,哪有本事保护当今的文坛盟主啊!”
“呸!”王忬不屑地说道:“什么狗屁文坛盟主,不过是唬人的而已,元美做官的本事不及老夫的一半,至于老夫……”王忬苦笑了一声,“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噗!
唐毅差点笑喷了,心说您老还真实在。
“给个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就去给子诚写信,让你爹逼着你答应!”王忬直接耍无赖了,弄得唐毅牙根痒痒,一点办法没有。
在地上转了几圈,脑中不停推演种种可能的结果,最后唐毅坚定地摇摇头。
“舅舅,您上书不过是飞蛾扑火,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会分身酥骨,死无葬身之地,祸及妻儿后代。”
王忬把脸沉了下来,怒道:“我上书是让陛下知道东南的真相,对症下药,为后继者铺平道路,怎么说没有用处?再说了,弹劾严嵩未必丧命,那帮人还会比严嵩厉害!”
“严嵩?”
唐毅越发觉得王忬实在是有些迷糊,难怪历史上他屡立战功,结果还被严嵩稀里糊涂地弄死,政治觉悟实在是太差了,有必要给他上一堂课。
“舅舅,弹劾严嵩,哪怕是弹劾皇帝,最多丢官罢职,打板子下狱,甚至砍头。只要豁出性命,就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得罪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就像是幽灵恶鬼,寄生在庞大的士绅集团后面,白天道貌岸然,晚上衣冠禽兽。他们会用尽各种卑鄙手段,让触怒他们的人身败名裂,家人朋友,没有谁能躲过他们的魔掌……”
唐毅的话冷气森森,王忬听得胆战心惊,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人的确有这个本事。
转过头,唐毅又说道:“且不论这些人如何,单是咱们的陛下,接到您的奏疏,他会怎么看?”
“怎么看,老夫一片赤诚,聪慧如陛下,岂能不查?”
“哈哈哈!”唐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舅舅,醒醒吧,越中四谏哪个不是一片赤诚?这些年倒霉的言官还少了?光靠忠心和赤诚是没用的,你把奏疏送上去,陛下以中兴英主自居,你告诉他天下一地鸡毛,陛下会愿意相信吗?他只会认为你没本事对付倭寇,所以胡言乱语,推卸责任,加上陛下身旁的那些人落井下石。舅舅,我敢担保,你的奏疏上去,除了害死自己,害死被你重用的那些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唐毅说到了这里,深深一躬,“舅舅,您老就听外甥的吧!”
……
清流最大的败笔就是自以为掌握了终极真理,什么大势,什么人心,什么现实,他们都满不在乎,所有哪怕他们耗尽一腔热血,也无法改变什么——王忬并不是真正的清流,老头只是惨败之下,险些丧命,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所以才想到破罐子破摔。
可是被唐毅戳穿之后,老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呆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好像木雕泥塑。
唐毅突然觉得这么无情地打击老头的积极性,有些太残酷。
要知道惹恼了王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终身幸福可都没戏了。怎么就不知道圆滑一点呢,想安抚住老头,再慢慢和他讲道理,自己不成,不还有那么多够分量的人吗!
唐毅急得围着大树转圈,见王忬头也不抬,声也不哼,越发的焦急,简直坐立不安。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胡宗宪突然跑了过来。
“行之老弟,战场打扫差不多了,这一次咱们斩杀了……”
没等说完,看了眼王忬,连忙把话噎回去了,低低声音说道:“督公睡着了。”
“谁,睡!”
唐毅猛地一惊,凑到了王忬的身边,果然小呼噜均匀地打着,唐毅这个汗啊,心说您老不能这么坑人啊,还以为是生气呢!
也不想想,王忬部署作战,接着又被倭寇追杀好些天,和唐毅一番对话,情绪大起大落,能撑住才怪呢!
毛脚女婿只能叫来几个人,小心翼翼把王忬抬到帐篷里面,让他休息。
胡宗宪又把唐毅叫来,他们一起清点了战果,狼士兵毙杀倭寇达到七百多人,杨安他们的火铳兵也杀了一百多人。如果再加上俞大猷和卢镗等人的战果,这一战绝对能算得起是胜利,只是王忬被倭寇偷袭,险些丧命,又有好些城池被倭寇攻破,抢掠无算,一定会有人借机弹劾王忬。
朝廷早有更换王忬的打算,想来王忬是没法在东南混了,不过凭着他的功劳,至少也会平调到九边,搞不好还能高升一步,进入兵部,正好兵部刚刚经历了大清洗……
唐毅把情况看得很明白,无论怎么样,都不算是吃亏。可他唯独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王忬一肚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