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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成把手串摘了下来,突然又犹豫了。
“我声明在先,不是舍不得一个手串,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好的机会,不赶快动手啊!”
吴天成一脸疑问,看着唐毅,朱先和孙可愿也有些迷糊。倒是茅坤老神在在,微笑道:“朝廷若真是想大人处置盐商,应该给刑部侍郎,或者都御史,这样才名正言顺,而不是给一个大理寺少卿,老夫看这个职位,更像是给大人回京之后准备的。”
“鹿门先生一语中的啊!”唐毅感叹点头,看了眼吴天成,微微摇头,“你这些年,总是在地方打拼,地方上的规矩,和朝廷不一样。回头你把手里的事务都交给下面人,去国子监捐一个监生,好好在京里看看学学,多多用心琢磨体会!”
师父惩罚了自己啊!
吴天成吓得脸色狂变,慌忙站起身,低头侍立,浑身不安地颤抖着。
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不光要任恩,也要任怨,简单说就是赏罚分明。吴天成私自行动,唐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以原谅他,但是不给一点处罚,就坏了规矩,下面的人会接二连三暴走,给唐毅招来无数的麻烦。
从一个大权在握的交通行管事,变成一个学生,这就是唐毅早就想好的处理办法,不过是借着今天的机会,说了出来。
见到吴天成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的模样,唐毅有些不忍,可脸上还是冷冷的,不假辞色。
“天成,你管我叫了好多年的师父,实际上我只是教了你几天记账的本事,至于别的……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职,也罢,今天就让我给你上一课吧!”
“做事要讲究分寸二字,盐商弄得天怒人怨,这一次盐价波动,险些酿成民变大祸,让朝廷,让陛下意识到,食盐是民生物资,被操控在一群人手里,会有多么大的危险。故此我打压盐价,哪怕严党都不敢说什么。陛下给我大理寺少卿,就是对我的嘉奖,却不是让我大开杀戒的信号。道理和前面一样,陛下不愿意看到大盐商把持盐价,能愿意一个臣子掌控食盐吗?”
吸!
冷汗顺着吴天成的鬓角就流了下来,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和师父的差距。
他就像是水里的小鱼,只看到了饵,没有看到后面的钩。只看到了一片形势大好,却忽视了后面的隐藏的危险!
唐毅站起身,负着手叹道:“眼下朝局微妙,绝非外人能够看透。严徐双方固然到了决一死战的关头,可是双方纠葛十几年,徐阁老和严格老还是儿女亲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朝臣更是如此,不说别的吧,景王的老师袁炜曾经是徐阁老的学生,他却和严世藩交好,人们都说景王一党依附严党。可是前不久,正是袁炜出手,把严党干将之一的吴山赶走,并且取而代之。”
唐毅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在场众人,除了经验丰富的茅坤之外,其他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乱糟糟,一团麻,哪怕是局中人,也未必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唐毅为什么敢对盐商下手,他难道不怕盐商背后的晋党吗?更令人奇怪的是晋党为什么没有站出来帮忙呢?
说穿了,就是杨顺一案的后遗症。晋党设计干掉了杨顺,占据了九边。严党害怕晋党倒向徐阶,故此认了倒霉。
可是他们就甘心吃亏吗?
这不,唐毅一出手,他们也乐得看晋商倒霉,至于徐阶,他也想看着唐毅和晋商闹起来,然后逼得唐毅不得不彻底倒向徐阶,寻求庇护。先前徐阶吃的亏就能找补回来。
听完了唐毅的解说,大家伙全都一身冷汗,我的天啊!
这水有多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吴天成脸彻底垮下来,抡起巴掌,就给自己左右开弓四个嘴巴子。双膝一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弟子险些给师父招惹了大祸,弟子该死!”
“起来吧。”唐毅长长叹息道:“我现在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吴天成羞愧难当,“师父,您老赶快抽身撤退吧,反正盐价也下来了,弟子这心里头害怕啊!您要是有一点闪失,天就塌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茅坤突然睁开了眼睛,冷笑道:“总算知道害怕了,大人就是太仁慈了!”他点到为止,一转头,对唐毅说道:“大人,以老夫之见,陛下已经赏官了,您也能功成身退了。”
唐毅迟疑了一下,笑道:“鹿门先生,我可不是虎头蛇尾的人,大家伙也都放心,主动权还在咱们手里,再说了那几只螃蟹已经八成熟了,不吃到嘴里,我是不会收手的!”
第532章傲娇的盐商
鄢懋卿穿着白沙中单,在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师爷打扮的家伙跑了进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小华,怎么样了?”
“爷,容小的喝口水啊,嗓子都哑了。”来人抓起茶碗,灌了两口,鄢懋卿急不可耐,“别喝了,先说正事要紧儿。”
“是了。”此人稳了稳,说道:“唐毅带着他的手下正满大街买土产呢。大包小包的,看起来好像要回京。”
“回京?”
鄢懋卿愣住了,迟疑半晌,好好的钦差大人不当,急着回京干什么?
莫非他闻到了什么风声?鄢懋卿沉吟了许久,摇了摇头,“唉,别的不说,唐毅这小子的鼻子是真灵啊!我老鄢不服不行啊!”
对面的人不解,问道:“爷,你抬举他干什么啊?”
“哼!”鄢懋卿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抬举他,还抬举你啊?唐毅八成是看出来了,两淮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再往下闹了,要适可而止。”
三天之前,鄢懋卿接到了严世藩的书信,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唐毅想要干什么,都帮着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把天捅破了才好。
鄢懋卿当时还不明白,后来他渐渐领悟了,那些大盐商和当初的闽浙大姓何其相似,都是激起了众怒,但又都是实力惊人,牵连甚广,继续下去,就会引出背后的那些神仙。
只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唐毅就会完蛋,至少也是两败俱伤。到时候,他鄢懋卿就能跳出来收拾残局了。
当年唐毅坏了自己的好事,如今总算能报仇雪恨了。
鄢懋卿派遣人手,仔细盯着唐毅的一举一动。他眼巴眼望看着,谁知道竟然盼来了唐毅准备回京的消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浑身的力气没地方用,差点闪得肩膀脱臼。
别的不说,唐毅趋吉避凶的本事天下无双。大权在握的关口,竟然收手了,果然是厉害人物。
唐毅这一走,可留下了一地鸡毛。
两淮的盐税怎么办,被打到地板的盐价怎么办,还有他和王履太的约定怎么办……
一连串的难题,要是都解决不了,他就没有办法向嘉靖交代,到时丢官罢职,简直没处说理去。
鄢懋卿越想越怕,他担心嘉靖,又担心唐毅故布疑阵,欺骗自己,他撒下人手,仔细调查,不放过一切细节。
足足过了七天时间,鄢懋卿终于确定,唐毅是要收手。
最显著的表现就是盐价,从六文钱恢复到了八文,并且有继续回升的势头。
而且唐毅已经下令,减少平抑价格的食盐数量,换句话说,紧急情况要结束了,市场正在恢复正常。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恰恰是噩梦的开始。
经过了一场食盐大战,大盐商损失的不只是银子,而是要命的市场份额!
当硝烟散去的时候,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本垄断市场七成的大盐商,此时只剩了不到一成。哪怕盐价回暖,也填不满窟窿,相反,由于客人太少,入不敷出,还在继续亏损。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对人的折磨简直难以想象。就好像钝刀子割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早晚会流血而亡。
老百姓都不买他们的食盐,那老百姓怎么活着呢?
这一次王履太学乖了,他直接上了街,自己寻找原因。
随着唐毅的命令,曾经遍布街头的临时店铺都取消了,没了他们掺和,怎么还卖不出去?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一连走了十几家的铺子,他终于找到了原因。而这个原因,更让他吐血三升,几乎昏倒。
众所周知,食盐专卖,没有窝本就经营不了食盐生意,因此整个食盐经营销售都落在不到一百家的豪商手里,资本非常集中,其中最富裕的,身价多达三五千万两。
唐毅的手谕,能顶得了一时,却顶不了一世。等到唐毅走了,一且就恢复到了原点。
想得很不错,可是王履太悲凉地发现了一件事,就在他们混战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中小盐商联合了起来。
他们以往进货销售,都要仰仗着大盐商帮忙,如今却不用了。几家凑在一起,直接到富裕的灶户那里,拿到最优质的食盐,由于质优价廉,百姓们趋之若鹜,依旧牢牢占据着市场份额。
不知不觉间,王履太的对手已经从那些富裕灶户变成了中小盐商。
富裕的灶户经营食盐,那是靠着唐毅的手谕临时买卖,可是中小盐商不同,他们拥有销售食盐的“窝本”,可以合法经营。
只是由于实力弱小,不得不依附别人。而事实上,王履太在初期也是如此,后来由于善于经验,加上有家族资金支持,才一点点成为了最强大的盐商。
如今有人将一盘散沙的中小盐商给整合起来,让他们直接和灶户搭上线。
双方交叉持股,连成一体,攻守同盟,共同进退。
即便是没有唐毅的指挥,他们也足以和大盐商周旋。这伙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到属于自己的肥肉。
实际上,食盐大战还在继续之中,这是王履太最悲哀的发现。
回到了府府邸,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怕。
三个月以来,不但没有赚钱,还搭进去三百多万两,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家产就要消耗一空,从富甲天下,变成一无所有。
都说创业难,守业尤难,如今总算是领教了,难,都难到一起了。
该怎么办啊?难到就认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