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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敛心思,唐毅越发冷静,“师相,其实据弟子所知,欧阳必进的吏部尚书来的并不轻松。”
“哦?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徐阶急忙问道,他深知唐毅这家伙手眼通天,他的消息分量绝对不轻。
“严嵩为了让欧阳必进上位,给陛下写了奏疏,说欧阳是他的至亲,请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任用欧阳云云……”
响鼓不用重锤,一句话,徐阶就露出了喜色,甚至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行之,你的消息可靠吗?”
唐毅笑了一声,“应该有七成把握,不过要想确认,最好还是弄到这份奏疏。”唐毅是个谨慎的人,他说七成,实际上就是十成十。
徐阶也不是吃素的,他的确听说在任命欧阳必进的前一天,严嵩跑到了玉熙宫,陪着嘉靖聊了一个多时辰。
如果真如唐毅所说,严嵩逼着嘉靖任命欧阳必进,问题可就大条了。
大明的读书人很有反抗精神,从朱元璋开始,尤其是到了正德和嘉靖两朝,文官和皇帝冲突不断,好些文官更是言辞激烈,指着皇帝的鼻子,让他做这做那。
但是……所有这些,必须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义名分在手,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比如大礼议,文官集团要求嘉靖尊重祖宗礼法,名正言顺,比如越中四谏,戊午三子等等,他们劝诫嘉靖铲除严嵩,那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可以说都是一片公心。
从来没有人因为私人因素,就逼着皇帝低头,同意堂堂二品尚书的任用。
严嵩的行为算什么,往小了说,是私心作祟,不识大体,往大了说,那就是妄自尊大,目无天子。
严阁老当了二十年的乖宝宝,竟然在这个时候,逼着嘉靖低头,实在是出乎预料。
唐毅到了此刻,还有些吃不准,因此问道:“师相,陛下乾纲独断四十年,怎么会听从严嵩的意见,弟子实在是费解啊。”
徐阶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毕竟和家家还有严嵩朝夕相处,整天观察,一手情报比唐毅多了何止万倍,很快就分析出来靠谱的结论。
“行之啊,陛下最近几年,越发清心平和,苦修大道,把人间的俗务都看轻了,看淡了,超然物外,居九天之上,俯视苍生,些许小事,都放下了。”
噗!
唐毅觉得自己够无耻了,可面对着徐阁老,才领略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耻,你就说嘉靖老了,病了,修道修的疯癫了,没有精力管理朝廷了,得过且过,小车不倒往前推,糊弄日子,能怎么滴?
满心腹诽,唐毅还要装出受益匪浅的神情,不好意思道:“师相,弟子打听到了消息,就急匆匆赶来,满以为会有所帮助,若是如您老所言,只怕是没有用处,空欢喜一场啊!”
“哈哈哈,不然!”徐阶笑着摆手,“行之,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了,陛下虽然宽仁如天,臣子还要谨守分寸,不能逾越职分,更不能窃取主上威权,严嵩在这件事情上太过分了!”
不愧是次辅大人,水平就是高,不动声色替嘉靖洗白了,还把矛头都指向了严嵩,岂是一个过分就可以形容的。
看样子徐阶是要好好做一做文章了,至于怎么操作,徐阁老是行家,不用唐毅掺和什么。
“师相,弟子把消息送到了,也该回顺天府了。”
“去吧!”徐阶笑道:“年纪轻轻,独当一面,好好干,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过来坐一坐。”
唐毅感激笑道:“少不得要叨扰师相,这些日子的确太忙了,听人说夫山先生到了京城,都没来得及拜访。”再度随口试探。
徐阶眉头微皱,“你是说何心隐吗?”
“正是!”唐毅道:“夫山先生学问精深,功夫又好,在东南帮着抗倭,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还没来得及谢他呢!”
“嗯!”徐阶脸色凝重起来,“行之,知恩图报自是应该,可也要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你眼下是三品命官,朝堂的后起之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一大帮人都在找你的错。何心隐固然是文武全才,可毕竟是江湖人,性子野,为人处世,争议不小。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平白无故,给自己惹麻烦。”
提到了何心隐三个字,徐阶的神色当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厌弃,这也是官场普遍的心态,自高自大,瞧不起江湖人。
唐毅越发觉得自己是误会徐阶了,就冲他的神态,也不像是会依靠何心隐做什么大事的。
“多谢师相教诲,弟子谨记于心,一定严于律己,不让师相失望。”
徐阶含笑点头,十分得意。他固然更看重张居正,可是好徒弟谁也不会嫌多。如果有唐毅在,两条腿走路,只会更加稳妥。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两条腿平衡,都服从大脑的指挥,可要费一番心思了……
唐毅从徐府出来,何心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他总是吃不好睡不下,上一次吴天成冲过了头,就让唐毅非常愤怒。如今又冒出一个何心隐,唐毅越发觉得经营一个组织不是把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就行了。
还要有纪律,有制度,不能任由下面人胡来。宁可要组织严明的一千士兵,不要混乱不堪的十万乌合之众。
如今自己已经是三品大员,在朝堂上,大大小小算是个人物,要抓紧时间,整顿心学内部,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而不是一盘散沙。
唐毅不断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而官场上的炸弹已经响了……徐渭在翰林院混了五年,凭着才华,也有唐毅的帮衬,已经升到了试讲,他负责校对元史的任务。
在洪武二年,朱元璋就下令宋濂等人编修元史,仅用了188天就完成了。可以看得出来,这纯粹是为了给元朝画一个句号的仓促之举,其中的错误疏漏难以避免,历代都有重修元史的想法,奈何年代久远,史料繁杂无比,都让人望而却步。
到了嘉靖朝,由于之前修订的元史被虫蚀鼠咬,有一部分难以辨认,不得不重新修订,徐渭就领着几个翰林负责这一块。
像往常一样,徐渭姗姗来迟,刚到了门外,就听里面叽叽咋咋说个不停。
就听有一个高亢的声音说道:“岂有此理,竟然胁迫陛下,任用私人,严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另一个也说道:“是啊,吏部尚书,何等位高权重,竟然私相授受,还有没有王法,就算是王安石也没有这个胆子!”
“什么王安石!我看根本就是王莽、曹操、秦桧!窃主上之威福,严嵩欺君啊!”
徐渭听在耳朵里,眼前冒光,大步走了进来,怒斥道:“怎么又嚼舌头根子,不知道干活啊?”
翰林编修李清源红着脸站了出来,激动道:“徐大人,这回可不是我们乱说,已经是举朝哗然,严嵩老贼,实在是过分!”
第562章画一张大饼
如何让一个团体如臂指使,向前五千年,向后五百年,恐怕都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唐毅推动心学结党,更多的只是抛弃“圣人”、“理气”、“君子小人”……这些无用之争,转而更加关注现实,研究真正能够富国裕民的主张。
至于心学内部该如何运作,从而集中力量形成一个拳头,还是没有多少定论。
即便没有何心隐的事情,一盘散沙,问题肯定越来越多。
唐毅甚至觉得可以借鉴九阳会的经验,他们控制手下主要是三板斧,首先是画一张大饼,描绘美好的愿景,吸引更多人进来。
能生儿子的延子丹、能逢凶化吉的老佛,都是这个路子。
把人吸引进来之后,他们就是两种手段,一个是威逼,一个就是利诱,比如用恐怖的手段杀死张万阳等人,就是制造恐怖的氛围,背叛九阳会,就不得好死。另外他们也会挑选几个最虔诚的信众,突然送来大量的金银,让他们一下子富裕起来,一软一硬,正好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和恐惧,自然无往不利。
唐毅倒是不至于如法炮制,他要提倡一个更有吸引力的东西,画一张更漂亮的大饼,把士人团结起来。
唐毅仔细研究过心学,也研究过历代儒家发展的脉络,其实这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一个过程。
汉武帝为什么会接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从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这和当时汉代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汉初的时候,反思秦朝灭亡的原因,很多人把责任归结到了郡县制上面,认为要恢复周代的分封,才是长久之策。而事实上,刘邦也大量分封藩王,刘家子弟遍及天下。
可接下来带来的教训却是惨痛的,内有诸王之乱,外有匈奴入寇。汉朝空有众多的人口,富庶的经济,却没法抵御匈奴的入侵,不得不奉上女人,靠着和亲维持和平。
经历文景之治,西汉国力大增,可面对着匈奴,无为而治的做法只会任人鱼肉。故此武帝引入儒家学说,推行思想大一统,进而是国家大一统,为的就是集中全国之力,北御匈奴。
事实上汉武帝的策略是非常成功的,纵观世界所有农耕文明,唯有中华选择了破釜沉舟的方式,对游牧民族发动了绵绵不绝的反攻,强汉盛唐的成功,绝对是儒家治国的一大胜利。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儒家的理念渐渐衰老,渐渐百病缠身,积重难返……
主要的原因就是儒家成为显学,其他的学说都被排斥,儒家的是非就是国家的是非,儒家的思维方式,就是整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千人一面,死气沉沉。面对着层出不穷的问题,儒家士人不再锐意创新,转而躺在曾经的功劳簿上,喜欢翻阅故纸堆,从里面找出能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惜的是孔夫子和孟夫子都预料不到两千年后的事情,自从两宋以来,儒家实现了文治的鼎盛,却也造成了武备的废弛,频频被铁蹄践踏,脸都丢光了。
苦闷的士人需要找一条出路,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出了方子,一个人叫做朱熹,另一个人叫做陆九渊。
他们都生活在南宋,都面对着同样的难题。朱熹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从朱老夫子的本心来讲,他并不是要禁锢思想,而是要把人们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革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