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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她问我:“闺女,你和肖言是不是并不顺利啊?”我也终于松下一口气:“妈,我们太不顺利了。”说完,我的泪扑簌簌落下来。我妈连气都没叹:“闺女啊,不哭。你还小,受挫折是难免的。”我哭得更不可收拾了。我这亲爱的妈,终于不再叫我“大龄产妇”了。我妈并没有多问。大人们自有智慧,该催的就催,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我收到了黎志元的花。他说:“杰茜卡说,有人常常送你花。”我大笑:“你有危机感了吗?”黎志元老实巴交:“是啊,我连血压都升高了。”我瞥他:“真是上了年纪了。”
我梦见了一个姓黎的男人,不是黎志元,而是黎志元的爸爸。我梦见,我领着一个小男孩儿去黎爸爸家。一开门,黎爸爸就喜笑颜开:“来,来,黎小元,快来让爷爷抱抱。”我身边的小男孩儿就挣开我的手,朝黎爸爸跑去了,嘴里还含糊地嚷着:“爷爷,爷爷。”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黎小元?哪来的黎小元?万万不能是我给黎志元生的吧?或者,我是黎志元的儿子黎小元的保姆?所以,我才会领着他去看他爷爷。
谁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屁话。我怎么会想过给黎志元的儿子当保姆?
第一百一十二话:开红酒
一个连胡子都没长出几根的小快递员给我递来了一个盒子,还说:“要轻拿轻放哦。”我狐疑地签收下来,心想总不至于有人送了我炸弹吧。
我拆开盒子,里面躺着一瓶红酒。肖言送花送腻了,又送起红酒来。卡片上写道:等我一起喝。我把红酒捧在手上,杰西卡见了,说:“哼,哪里来的破酒。”而这酒的确是“破酒”,牌子说出去,大概只能引起那酒厂工人的共鸣。不过,当我和肖言在美国时,不只一次喝过它。约会时,搬家时,毕业时,离别时,它都曾助长着我和肖言的情绪。
我把酒放进抽屉,关上时,它在里面轱辘轱辘作响,不安分极了。
如今的通讯手段太逼人,魏老板人虽在香港,却并不让我感觉清静。他不论白天黑夜,一旦闲得慌,就要同我们视频。他在酒店里躺得像佛爷一样,我们却在这边依旧穿着笔挺,笑容宜人。我心想:这么爱视频,真不如去染指影视界。
我们公司不见起色,资金额日益萎缩得让我想到了被扎了的自行车车胎。不过,黎至元那边却有声有色了。经济台采访他,让他平复金融风暴下颗颗恐慌的心。黎至元向我诉苦:“我最怕说豪言壮语了。”我表示同感:“是不是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其实,电视台太虚伪。赚钱的自然一番大将风度,赔钱的也自然恐慌。你让胜者去安慰败者,败者也只会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近水楼台地直接向黎至元讨教:“说说吧,这钱怎么赚的?”黎至元说了句废话:“要虔诚地屈服于市场。”我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服。我那热爱视频的魏老板就是不爱屈服,他往往是在叫嚣:“我要征服市场,我要将它玩弄于股掌之上。”结果,就被市场玩弄着了。
肖言送我的那瓶红酒还没来得及在我的抽屉里捂热乎,他人就来了上海。他打电话给我:“小熊,带上酒,来见我。”他的声音愉悦得像唱歌一样,我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他有了好事。
肖言在餐厅等我,我一到晚饭时间就直接过去见了他。
黎至元在我离开公司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依例要同我吃饭。我骗他说:“我有太多工作要做,已叫了外卖。”黎至元不疑,只叫我别太辛苦了。说了慌,我的脸腾地就红了。我百思不解:为什么“肖言”二字,我竟对黎至元说不出口了?我自言自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这是善意的谎言。我在去见肖言的路上,重复了一百遍“善意”二字。
我看见肖言的第一眼,就呆住了。时光在我眼前变成一个漩涡,转啊转的,就转回了我和肖言初相爱的年月。他坐在那里,眼中满是喜悦,没有彷徨,也没有那见鬼的“身不由己”。我慢慢走向他,有错觉,觉得他会开口说:“嗨,小熊,下节是什么课?”
肖言站起来抱了抱我,愉悦的嗓音响在我耳边:“见到你真好。”相爱的年月,就是这样。
我恍惚坐下,肖言接下红酒,让侍应生开瓶。
我将思绪生拉硬拽拽回现实:“有什么好事?‘合振’生意兴隆?”肖言神神秘秘:“‘合振’的事,再好也不值得开红酒。”
“那是什么?”我盯着侍应生把红酒倒入杯子,觉得它美得像熔化了的红宝石。
“我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小熊,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肖言眼睛中冒出勃勃的火光来,配上眼前的红酒,我以为有火山爆发了。
计划?肖言的计划不是要让乔乔生下他的孩子吗?乔乔沙哑的嗓音突然又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她说过:“他不知道,我吃了避孕药。”难道,肖言的计划并不是如此?
我装傻充愣:“哦?怎么会?肖家和乔家同意你和乔乔离婚?”
肖言并不傻:“不,还没有。不过小熊,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镇静?”肖言还以为,当我听说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时,会胸腔起伏,脚颤抖。而我偏偏,镇静得像是在想一道想不透的谜题。
我义无反顾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肖言,乔乔找过我,她说,你要她生下你们的孩子。”
这下,不镇静的是肖言了。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那神色绝妙极了,是再优秀的演员也演不出的。他说:“你竟然都知道了。”他又说:“你竟然知道了,却不声不响。”我喝下一口酒:“我能有什么声响?祝你们早得贵子?”肖言也喝下酒:“那乔乔有没有告诉你,她在避孕?”这下,我也不镇静了。
我身边个个都是人精。你以为他知道的,他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我果然手脚颤抖了:“你,你竟知道她在避孕?”
肖言冷笑了一声。我以为我看花了眼:肖言竟然在冷笑?他说:“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人精,标准的人精。乔乔的话曾让我以为,肖言是“反被聪明误”的那一个,末了,他却还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昔日,我在美国斗不过肖言,想方设法想走在他前头,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拍。今朝,乔乔刚刚才向我炫耀过自己的以静制动,结果,又被肖言一声冷笑带过了。肖言胸前已经戴上了光灿灿的金牌,也许有机会,我和乔乔可以争夺一下人精大赛的亚军。
“肖言,请你再说得清楚一点。”
肖言又喝下一杯酒:“她怀孕了。够清楚了吗?”我也又喝下一杯。幸亏这酒是破酒,不然,这一杯接一杯地仰脖而下,岂不是成了暴殄天物。
我右手手指拍着左手的手掌,鼓掌鼓得含蓄:“肖言啊肖言,你的精力真是所向披靡啊,避孕药都失效了?”酒精让我变得口无遮拦,却不至于词不达意。肖言尴尬了一下,不过一下之后再次冷笑:“她会偷偷吃药,我就会偷偷换掉她的药。”我鼓掌豪爽:“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肖言,你一人分饰蝉和黄雀两个角色。辛苦了。”
肖言默不作声了。当一切皆剖析明了,我们突然觉得,没有任何事值得庆祝了。那瓶红酒,显得荒谬极了。
肖言继续斟酒,斟得险些漫溢:“你不该知道这些。你只该等着我,等我安排好‘合振’,安排好肖家,安排好乔乔,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我把餐巾折了拆,拆了折,心想:是吧。是吗?
又一杯酒下肚,肖言用手背擦了擦嘴:“小熊,其实,你早晚都要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也罢。你等我,一年,一年就够了。”肖言就像在一口地窖中,终于凿开了出口。他眼前有了光芒,等乔乔生下“合振”的继承人,他就可以重见天日了。而我,却又掉入了另一口地窖。将来,会有一个小生命,时刻提醒着我,肖言曾赤裸着抱着赤裸的乔乔。这画面是我一直逃避的,一直像逃避蛇虫鼠蚁一样逃避的。在那个小生命的身上,流淌着不属于肖家却属于肖言的血液,它将是肖言的掌上明珠。它与乔乔有着刀砍、火烧、水淹都断不了的干系,与我,却没半点瓜葛。
我将餐巾攥成一团,团在双手之中:“你真的认为,等孩子诞生后,你还会来到我的身边吗?”
肖言脱口而出:“我一刻也不会浪费。”
我双手张开,餐巾有如绽放的花朵。我站起身来:“让我想想,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我向门口走去。肖言站起身来大喊:“小熊。”我停在门口,接受餐厅中其他人的目光。我抢白离我最近的两个男人:“看什么看?没听说过姓熊的啊?现在我叫小熊,老了我就叫老熊。”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到公司,继续上我的夜班。除了几杯红酒,我的胃中再也没了其他。我没对不起饭友黎至元,我没和其他男人共进一口饭。我的头盖骨像是要裂开了,就像被榔头轻轻敲了一下的核桃。
我主动给黎至元打电话:“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去见了肖言。”我已头痛欲裂,我忍受不了再让说谎的负疚感对我火上浇油。黎至元不言不语。我又说:“我不想骗你的,我那时,那时只是脱口而出。”黎至元的苦笑苦如黄连:“我拿你没办法。温妮,有时,我必须开导自己,男人要比女人坚强,我该为你担当更多。”是,我把我背不动的包袱通通扔给了黎至元。让他知道我和肖言的一切,这样,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让他陪着我,就像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我话说得由衷:“真好,你重男轻女。”有时,重男轻女是一种风度,一种折磨男人的风度。
股市又是一夜大跌。魏老板嫌忠言太逆耳,充耳不闻。他觉得自己能一手遮天,颠倒乾坤,他觉得自己把钱砸下去,股市就该起死回生。可惜魏老板没有同盟,其余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