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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来自庙宇的方向。
现在非到那儿去不可。
鬼魂并没有追上来。
凛花一人慢慢地跑着,来到位于葫芦颈附近的庙宇。
宏伟的庙门左右分别栽种着成排的柏树。
凛花深吸一口气之后,慢慢地走向庙门。
门上斜斜地贴着看起来很像符咒的东西。
原来这里被封印了呀。
(放我出去……!)
庙里有人在喊叫。
凛花从没听过这个声音。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打开这扇门,接着便将手伸向门扉。
撕下符咒的瞬间,凛花发现空气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凛花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沉重的石版门,一股霉臭味立即扑鼻而来。
庙里传出微弱的亮光。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下屋内。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石棺。
凛花毫不迟疑地走向石棺,棺盖上也贴了好几张符咒。凛花心想,若不将符咒撕破就无法移动棺盖吧。
然而凛花的脑着尚保留着些许理智,所以并未撕掉棺盖上的符咒。
符咒贴了一层又一层,由此可见封印这座庙宇及石棺的人有多么想守护这里。
然而,凛花现在正准备破坏封印。
这是绝对不被容许的事。
可是马头琴声却不断催促着凛花。
快一点,快一点。
凛花又再度伸出手,在意识朦胧之中撕去了石棺上的一张符咒……就在此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惨叫声,接着凛花听到有人胆怯地喊着:“老爷!”而其他女人也同样喊道。
门外非常吵杂,凛花转过头去,立即看到仁方岔开双腿站在庙门口。
“……我应该说过,不可以跑到这里来。”
凛花觉得仁方的眼神充满了杀气,恨不得马上杀死自己。
凛花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仁方大步走入庙中,紧抓着凛花的手腕迅速地将她拉到庙外。
“凛花!”
凛花隐约看到铁青着脸的阿白,他快步跑了过来,想要从仁方手上抢回凛花。
“你呀,吸入了天女芥子,毒瘾引进开始发作了,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天女芥子?”
“那是天界的大麻,你身上的香味咱一闻就知道,和醉玉一样,闻了就会觉得飘飘欲仙,但要是不断使用就会令人产生忧郁感,再也无法逃脱,此药就跟和仙女一样难应付!”
原来凛花每晚闻到的就是天女芥子的香味。
那么,每天夜里跑到凛花房间掐凛花脖子的女人又是谁?
凛花往仁方背后一看。
好几位女官跪在草地上。
“连珠兰……跟芳华都……”
还有曾经在阳台上聊过天的三位女官。
凛花的注意力集中在珠兰身上。
只有她穿着白色睡袍,人类的头发——不,是朱砂色的假发就掉落在她的脚旁。
“……请原谅我们吧!”
女官们不约而同地大声求饶。
“我们的确让凛花小姐闻了天女芥子。”
阿白恶狠狠地瞪着女官们。
“想用这种方法逼凛花自尽吗?亏你们敢耍这么阴险的手段!”
“……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呀!”
珠兰一边拭泪,一边向仁方哭诉道:
“老爷将凛花小姐接入宫来,让我们非常忧心,尽管我们明白老爷并不是要纳凛花小姐为妾,却还是放不下心呀。”
阿白暗自咒骂道:
“太过分了!竟然为了博得主子的宠爱而想害死这么柔弱的姑娘。”
“不是的!”
假扮鬼魂的珠兰紧紧地靠在仁方脚边。
“我们确实犯了天庭律法,不过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是替仁方大人着想才这么做的,我们不希望三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呀……”
仁方静默不语,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轻轻闭上眼睛面对湖的方向。
“为何要执着于一介凡人女子呢?难道天界的女子就不行吗?凡人女子无法怀下龙子,就算怀了龙子,在生产前母子都会被处死……明明天庭律法就是这样制定的呀!”
“……住嘴!”
一直紧闭双唇的仁方大声叱喝。
他的声音恐怖到可以让在场的人背脊皆传来一阵凉意。
他瞪大了灰色眼眸。
“不过是区区仙女,胆敢教训我这东海龙王之子!”
“不,小的不敢……”
风停止吹拂。
凛花屏住呼吸,阿白低吟道:“大事不妙。”
“我不想看到妨碍我妻长眠的人,快给我消失到水底去吧!”
强风吹起,尘土飞扬。
凛花闭上双眼,等到再度张开眼睛时,女官们都已经飞至湖面上空。
风声掩盖了女官们的哀号声。
湖面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女官们接二连三地掉入湖底。
“仁方,住手!”
凛花放开阿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仁方的衣角。
“别杀她们,她们不是已经哭着道歉了吗!”
“不可饶恕!竟敢假扮孤魂野鬼,冒犯我妻亡灵。”
“但确实有鬼魂出没!”
“……你说什么?”
凛花脑中的所有谜底逐渐解开了,她终于发觉真相。
没错,鬼魂的确存在。
“我确实听到了马头琴的琴声呀。”
“胡说!”
仁方看来相当悲痛。
“千真万确!我原本也以为是女官们伪装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唯有我才他蛋额到马头琴的乐曲呀。”
所以,当凛花说听到马头琴声时,珠兰和芳华都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
“鬼魂会因心中留有遗憾而到处游荡,会让我听到马头琴的琴声,或许是因为我们同为凡人女子,所以希望我能替她完成心愿吧。”
“……闭嘴!”
放我出去!鬼魂似乎如此呐喊。
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跟之前听到的鬼哭神嚎全然不同。
“确实有鬼魂,她被关在庙里,既无法步上黄泉之路也无法离开这里,她痛苦得不得了,快把那些符咒全撕了吧!让她……”
“你还不住嘴吗?小姑娘!”
仁方举高一只手,凛花的身子随即跟女官们一样飞至空中。
“凛花~~!”
阿白虽然立刻变回兽姿追了上去,但是却被吹到湖的另一头。
凛花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半空中,紧接着接被卷入漩涡滑落入湖中。
好冷……
口中不断冒出气泡,一颗接一颗慢慢地浮上湖面;相对地,凛花被湖水束缚四肢,身子渐渐往下沉。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耳朵开始出现耳鸣。
难道是花香的效用仍未退去?
死亡的预感并不可怕。
只觉得湖水好冰、好冷。
所以反而令凛花想起那毫不相干的……那一夜的事。
那是自己刚被父亲从嘉州接回都城家中同住时的事。
父亲给了凛花许多东西。
极尽奢华的房间、漂亮的衣裳、昂贵的宝石,以及对良家女子来说最好的教育。
在这个时代,权势达到某种境界的人家,妻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形非常常见,无论母亲是正妻或是妾室,她们生的孩子全都是归属于父亲,而妾室所生的孩子都必须称呼父亲的正室为母亲;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就因为她是父亲的妾室,所以把亲生母亲视为身份比自己低的人也是很常见的事。
因此,凛花到了都城之后,便以名门招家千金小姐的身份被捧为掌上明珠,父亲的正室把凛花视入己出一般对待,连下人们也是如此。
不过,那也只是表面罢了。
凛花的母亲并未正式纳为妾室就过世了,表面上虽然没人说破,可是父亲的正室就是看凛花不顺眼,兄姐们皆歧视凛花,连下人们也瞧不起凛花。
在父亲因公必须长期离家时,凛花都是孤零零地独自吃饭,而且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忘了送过来,专门负责伺候凛花的侍女们不打扫房间,亦不帮忙凛花更衣,父亲的正室邀佳人一同去游湖时,也只留下凛花一人看家。
然后在某个寒冷的冬夜。
那天晚上,父亲又因公而留在宫中过夜,父亲的正室请来乐师,举办只有自家人才能出席的晚宴。
当然并未邀约凛花参加,侍女还命凛花要待在自己的房内。
凛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到底是正室的命令呢?抑或是侍女们的恶作剧?
侍女离开房间后便反锁房门。
火炉中没有木炭,天气还异常严寒,冷到连呼吸都快要凝结成冰,尽管身上穿着数层衣袍,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她的眼泪滴零而下,片刻不曾歇止。
不是因为肚子饿,侍女们已经送来晚膳,只是凛花没吃。
或许是心有不甘。
姑且不论父亲正室的做法,凛花自己也没想过要喊她一声娘,会被疏远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侍女懒得伺候凛花,凛花也已经过惯了庶民生活,已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也不成什么大问题。
她只是觉得很不安。
没有人希望凛花留在这儿,或许只有父亲例外,然而他太忙,所以经常不在家。
凛花被否定自己的人们围绕,他们的负面情感沉积在凛花的身体各处,不知何时起,连凛花也开始否定自己。
(我或许和娘一起死掉比较好吧?)
凛花当时才十一岁。
不算小孩,但是也不算大人。
凛花想要一个温暖且能够完全接纳自己的胸膛。
但是她只能躲在冷冰冰的房间内,身上裹着棉被走近窗边,而家人们的欢笑声和乐曲声不断传入凛花耳中。
好不安。
好寂寞。
映照在脖子上的凛花,眼神黯淡到了极点。
顿时湖底闪过一道银光……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凛花捕捉到那道银光。
银光像被风吹拂的丝带似的,慢慢地往上升。
看起来像缀着银色宝石的丝带。
是他!
他来了……
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