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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彻底失望了,万分恼恨之下,两步上前狠狠一掌捣在念北肩头。
“孬种,呸”
阿离看着念北羞窘难当的样子,心疼得如同被针扎一般,咬着牙冷声道:“念北不过是个小孩子,五姐何苦这样逼他?再过几日他就要参加童生试了,五姐必要在这当口搅得他心神不宁,前功尽弃不可吗?”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了”贞娘双手在桌子上拍得山响,对着阿离怒目而视:“从你进府以来,你就时时装可怜装懂事,处处讨好父亲,现在还离间我们姐弟间的感情……阿离,你太恶心了你知道吗?我从心里瞧不起你”
一边说,便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阿离只作没听见,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书案旁,拿起算筹继续埋头理帐。
贞娘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一腔的火气没处撒,只气得面红耳赤,跳脚不迭。因满屋里踅摸着要找东西撒气,一眼瞧见多宝隔上摆着一对粉彩耸肩梅瓶,立刻冲上去拿起来照着地下用力一掼,便听咣咣两声脆响,那对瓶子便摔得四分五裂,瓷片乱飞。
廊上的小丫头听见响动,只在门外探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进来;屋里的玉凤和如意已气得面白如纸,因被青云拉着,只得勉强站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
阿离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没看见一样继续伏案写字。
贞娘见她不为所动,越发气得吐血,又一眼瞅见案头上立着一只高丽青釉鲤鱼熏炉,并不寻思,顺手一扫,也扒拉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碎裂声中,香灰撒了一地。
玉凤实在忍不住了,高声道:“那是大少爷特意买给我们姑娘的五姑娘你太过分了……我……我去请老爷去”
说着,掉转头往外就跑。
阿离从帐册上抬起头,只略微扫了一眼地上,便沉声道:“回来她想砸东西,让她砸好了,你们都别管,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又转头温和地对念北道:“二弟回房去温书吧,不要耽误了工夫。”
念北早已面皮紫涨,劝了贞娘两句未果,越劝反而越火上浇油,此时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满心烦躁,郁闷欲死。
而贞娘已一顿乱摔乱踩,将望月轩里折腾得如遭了劫一般。
青云玉凤几个眼睁睁看着她跳脚发泄,只将阿离护在中间,皆紧闭着嘴不发一言。青云倒看不出什么来,玉凤如意几个圆睁双眼瞪着贞娘,气得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外面的小丫头们也一个个交头接耳,满面怒色,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阿离却是不为所动,始终低着头算帐,神色泰然,仿佛对那一声声不绝不耳的碎裂爆响之声浑然不觉。
贞娘终于砸得累了,骂得倦了,终究觉得有些乏味了。事实上已砸无可砸,她终于停了手,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有两个媳妇提着食盒走进院子里,看见这架式不敢进屋,只在那廊上探头,小心翼翼地向内道:“六姑娘,我们是大厨房里王妈妈派来的,您要的八样菜已经做得了。”
阿离便抬了头,道:“进来。”
两个媳妇轻手轻脚地进了房,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避着脚下满地的碎瓷片,走到阿离面前,将食盒盖掀开,请阿离过目。
阿离向内看了一遍,便和颜悦色地转头向念北道:“今天是太太的生辰,我知道二弟早就心神不宁了。所以我让厨房做了几样菜,你就到小月居陪着太太过个生日去吧。”
念北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阿离,喃喃道:“六姐……你说什么?你允许我陪着母亲过生日去?”
阿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念北的头发,缓声道:“就算再罪大恶极之人,也不能割断母子亲情,这是两回事。如今我管着家,今天这样的日子,如果因为我心中对太太存了芥蒂,就阻拦着二弟去探视她,我便将二弟陷于了不孝的境地。二弟郁郁难欢,我自己也会不安。”
她顿了顿,复又低了头,眼睛瞅着桌上的帐本,叹了口气,沉声道:“去吧。”
念北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了头哑声道:“谢谢六姐。”
说着,便从那媳妇手中接过食盒,也不用丫头跟着,自己转身飞快地走了出去。
贞娘也怔住了,大睁双眼狐疑地盯着阿离,厉声问道:“你在耍什么花样?难道……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了?是不是?你说”
阿离头也不抬,淡淡道:“那你自己出钱让厨房里另外做几个菜好了。现在去追念北,还来得及。”
贞娘张了张嘴,终于没发出声音。她怔怔地看了阿离一会,方冷声哼道:“你不要以为你充一次好心人,我们就会对你感激涕零了。”
说着,一甩袖子,昂首挺胸地就急步向念北赶了过去。
阿离手里握着笔,从帐册中抬起头,也向着贞娘的背影淡淡一笑,道:“你也不要以为我同意你们陪她过一次生日,就代表我原谅了她。”
……
二月初九,是童试第一场下场之期。
夜空还漆黑如墨染,葛氏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了青篱一人在服侍。小月居里里外外如雪洞一般,一色陈设玩器皆无。她如今所穿的衣服皆是不入等的粗使仆妇所穿的粗衣麻服,一概钗环皆无;每一餐不过一碗粗糙的米饭和两样青菜豆腐而已。
曾雪槐说,就算是这样,她也比四姨娘当初在乡下时过的日子强得太多了。至少有吃有穿,不用挨饿受冻,也不用纺纱织布做苦工。她的余生应该感到知足了。
葛氏站在小小的院子里,抬眼望着如墨的夜空,半轮冷月犹自挂在中天,洒落了一地清辉。
她吩吩青篱在院中支了一张香案,摆上香炉,自己净手焚香,继而便双手合什跪倒在拜毡上。未及祷告,泪水先流了一脸。
“念北我儿,现在娘全指望着你了,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她口中喃喃自语,虔心虔意地伏地叩下头去。
忽听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清俊飘逸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气定神闲地站在了葛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笑道:“我就猜曾夫人今天一定起得很早,果然。”
葛氏抬头看着他,紧咬着牙关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品南耸了耸肩,好整以暇地笑道:“今天是我二弟的下场之期,我这做大哥的自然应该有所表示。考场里面吃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所以我一大早就吩咐他们给二弟做了香喷喷的鸡丝馄饨,给他送行。喏,您闻闻香不香?”
他随意地将手一抬,身后一个小厮便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掀开盖,里面果然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馄饨,香气扑鼻,令人馋涎欲滴。随即又从袖中摸出一个桑皮纸小包,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笑道:“如果这馄饨里再加上这一味调料,味道就更美了。”
葛氏顷刻间脸上便血色全无,抬手指着他,厉声道:“曾品南你……你……好狠毒的心肠”
“哦,原来这就叫狠毒么?我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多谢曾夫人的不吝赐教。”品南一边笑着,一边向小厮闲闲道:“走,我们该去给二弟送行了。”
葛氏在地上跪得时间久了,腿上血脉不通,几番挣扎着方勉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品南扑奔了过去,颤声哭道:“大少爷,你不能这样对念北啊……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兄弟你……你可不能啊……”
品南头也不回,袍袖飘飘,在夜色中笑着去了。
葛氏听着大门上咯嚓一声落了锁,捶胸顿足地哭倒在了地上。
从小月居出来,一路向叠翠轩走着,品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包,淡淡笑了笑,便将它揉成了一团,随手扔进了草丛中。
贴身小厮长青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大爷又改主意了?”
品南随意睇了他一眼,负着手一边悠悠然踱着,一边冷笑道:“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你见大爷我何曾看在眼睛里了?”
第七章 不速之客
贴身小厮长青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大爷又改主意了?”
品南随意睇了他一眼,负着手一边悠悠然踱着步子,一边冷笑道:“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你见大爷我何曾看在眼睛里了?
……
翌日。城东最大的朱记寿材铺。
品南坐在宽敞的店堂里面,两个小伙计一个奉茶,另一个怀里抱着几块石料样品颠颠儿地急步走了过来,殷勤地向品南笑道:“大爷您瞅瞅,这些都是上等的好石料,立碑最气派不过了。您选定了,把铭文给小的,咱们就好叫工匠裁刻了。”
品南用手指轻轻在一块青石料上抚过,低头静默良久,淡淡道:“就只刻上“母 陈氏之墓”就行了,石料就用这个吧,也不用太出众的。”
小伙计顿了顿,显得颇有些失望,回头朝柜台里的老板看了看。老板黑着脸瞟了品南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小伙计便不似先前那般一盆火地上赶着了,收了脸上的笑,拖长了声音道:“哦——就这样啊?那您先付五百钱的订钱吧。”
一边说着,将桌上的各色石料一顿都收了,耷拉着眼皮就往后头去了。正好有另一个小伙计提了茶壶要过来给品南续茶水,也被他一伸手拦了回去。
品南自然没忽略掉他们这些小动作,闲闲地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脸上虽不动声色,目光却冷了下去,捏着茶盅的修长手指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都迸成了青白色。
他低头望着茶盅里白色的热气袅袅升空,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没注意到有一身穿青色袍子的中年儒生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的身旁。
“这位小哥儿,瞧你生得不俗,象是读书人,穿戴气度也似是个世家子弟,怎么令堂的墓碑却弄得这样寒薄,甚至连个“宜人,孺人”的名号都没有,只怕亡人在地下也不会开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