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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幽幽宝光;随意披一件藕荷色的夏衣,内衬雪白的衬衫,袍松带垂,手中握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别有一种慵懒闲适的风韵。
旁边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清秀的侍女,梳着玲珑双鬟,鹅黄衫子葱绿裙,娇俏可爱,双手攥着一柄硕大的芭蕉扇,却没在摇扇,反而闭着眼儿,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芭蕉扇已经铺垂到了地上。
太子忍住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侍女的鼻尖,那子夫立时惊醒了,睁眼见是太子,不由得又羞又窘,脸颊飞上了绯云。太子却不甚留意,见她忙忙地要起身施礼,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子夫敛声屏气地退了出去,太子自己却坐到蒲团上,拾起芭蕉扇为阿茉扇起风来。
阿茉并未睡沉,听到点儿动静,也不曾在意,懒得睁眼。此时忽觉清风徐来,源源不断,便睁开眼看,见太子一脸笑容,坐在她近前打扇。阿茉便扑哧一笑道:“我说子夫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原来是你——只是怎敢劳烦太子殿下打扇?”说着起身,整理衣饰,唤进侍女来上茶。
子夫红红着脸儿端进托盘来,放下两个盖碗。阿茉端起一嗅,说道:“你也胡闹,太子在此,怎么不另煮好茶来,就把我日常饮用的薄荷凉茶公然端上来了?”子夫连忙解释:“奴婢想,天气暑热,现煮了茶来,滚烫的,太子殿下也不能立刻入口,倒是公主的凉茶,早起新摘的薄荷叶芽,配上绿豆、冰糖煮好后,一直用井水湃着,此时冰凉适口,不是正好给太子殿下清神解渴?”
太子呵呵笑着,拍手道:“就是这个正好!姐姐,你的这个小婢,不但容貌可人,性子也很是可心呢。”阿茉笑道:“你这样爱她,我便将她送你,如何?”太子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阿茉道:“你便是真来讨她,我还真是舍不得呢——她是卫娘的小女儿,如今是我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人,离了她我饭都吃不香的,如何舍得送人!”姊弟俩只顾自己玩笑,都未见子夫神情,先是期待,而后失落,终又感激。
太子今日没有穿朝服,只着便装,宽袍博带,潇散地倚着栏杆坐着,隔着水帘往庭院中看了看,说道:“姐姐,我看你爱花成癖,却在庭院中广种这种田野间随处可见的紫茉莉,难以彰显我皇家的气派。”
阿茉谑笑道:“阿彘真有帝王气派啊,种个花也要与民间不同!我只爱此花淡雅宜人,并且……”她恍惚了一下,敛神笑道:“花名中有个‘茉’字呢。”
太子恍然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今日却给姐姐带来一株不同寻常的花木来。”他拍手呼唤自己的从人将花盆端了进来。盆尚在帘外,香气已经沁入帘中,阿茉赞道:“此香不俗!”太子得意道:“岂止不俗,但得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
说着话,两个内侍已经将盆花抬了进来,放在当地,阿茉抬头看时,只见是一株三尺多高的花木,形态优美,绿叶葱茏圆润,疏密有致,枝头三三两两地开着几朵白色重瓣的花朵,虽无艳态惊群,然那纤尘不染的花色、俏然挺立的韵致,着实动人。
阿茉赞道:“只这香气,便不输兰桂,更兼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可算是国色天香了。以前从未见过此花,太子是从何处得来?”太子答道:“是从西方天竺国传来的,名为‘素馨’。”阿茉点头道:“好名字。”太子却笑道:“我却认为这名字还不够好,方才我已经为它选定了一个更恰当的名字——茉莉。”
阿茉诧异道:“民间所言的茉莉乃是庭中所植的花木,如何此花又名茉莉?”太子率性答道:“这有何难?我回去就命大司农传谕天下,将紫茉莉花名改为胭脂草。只有眼前的这株才配得上茉莉的花名呢。”
阿茉半晌无语,忽觉得那茉莉的香气有些过于浓烈。便退到桌案旁,随手翻弄着案上的书卷。太子也沉默了片刻,方问道:“姐姐最近在读什么书?”阿茉便递与他看,书名是《淮南鸿烈》。太子沉吟着说道:“‘鸿’字意为广大,‘烈’字意为光明,只看题目,这着书者好大的口气,”阿茉笑道:“你可猜得出这着书的人是谁?”太子思忖了一下,回答:“姐姐这么问,自然是有迹可循,书名有淮南二字,莫非是皇叔淮南王写的?”
阿茉连连点头:“太子真是机敏,这部书是旧年诸侯进京朝见时,淮南世子刘陵带来送我的,共有内篇二十一、外篇三十三,博大精深,融会诸子百家学说,行文又不板滞,旁涉奇物异类、鬼神灵怪。淮南王叔将因此书而不朽!”
阿茉这样说着,就把自己正读得很有兴味的几篇指给太子看,是远古相传的一些神话,如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还有不少塞翁失马这样的寓言,太子却不是很留心这些,他的目光胶着在另外的几段文字上,如饥似渴地读起来,甚至朗朗地诵出声来:“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民生,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读到此处,太子拍案叫绝:“写得太好了,正是这个道理!我终日苦苦思索,却总觉得难以用言语说尽自己的意思,淮南王叔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的了。”他又卷到卷尾,指着一段,对阿茉说道:“姐姐听这句,‘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目今朝廷上下因循守旧,天天嚷着先皇之法不可变,要我学父皇无为而治,岂不知世易时移,当下要提倡的不是黄老的无为,而是儒家的尊王攘夷,是大一统!”
阿茉见太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倒有些不安,她心里想的是父皇还健在,太子对父皇的政策就如此不以为然,万一被朝臣们获知,又得掀起轩然大波。但她是随和的性子,不愿意扫了人家的兴,想了想,便将《淮南子》的另外一卷翻出来,说道:“太子喜儒学,请看这里还写了一个‘孔子观桓公之庙’的故事呢。”
这卷书中讲了这样一个寓言:孔子在齐桓公的祠庙之中,见到一个名叫“宥巵”的器皿,灌进水去,半瓶时稳当,满瓶时反而倾倒了。于是孔子从中悟出了为政的道理:夫物盛极而衰,乐极则悲,日中则移,月盈而亏。是故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多闻博辩,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守之以俭;德施天下,守之以让。
阿茉向太子笑言:“孔子这番盛衰盈亏的道理,倒与老庄的‘淡泊无为、蹈虚守静’的思想相合,以为‘愚、陋、畏、俭、让’这些德行是上古圣君‘守天下而弗失’的法宝呢。”太子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转念之间已经明了了阿茉的言外之意,当下起身一躬到地道:“姐姐说的是,刘彻受教了。”
阿茉一笑,便不再与他谈论方才的话题,而是闲聊起近来朝中的一些逸人趣事。太子便讲起公车署里一个小臣的趣闻:此人担任待诏之职,一直未能被景帝和太子召见,原本也还安分。自从偶然听说东宫中为太子养马的侏儒的俸禄与他相同之后,他就愤愤不平起来。但是他没有向上司抱怨,反而找机会吓唬那几个侏儒:“太子殿下说你们这些人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仗,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华,对国家毫无益处,因此打算杀掉你们。你们还不赶快去向殿下求情!”
于是那一日太子下朝回东宫时,二十几个侏儒便匍匐在路边,嚎啕痛哭、大叫饶命、丑态百出,太子见了好笑,便停下车辇,问清了原委,将那位待诏召来责问。那人答得有趣:“侏儒们身高三尺,臣身高九尺,却领相同钱米的俸禄,侏儒们撑得要死,臣却饿得要死。臣吃侏儒的醋,所以戏弄他们。”太子捧腹大笑,喜他诙谐风趣,便擢升为侍郎,命他侍从左右,闲来趣谈破闷。
太子想起当日情形,犹自忍俊不禁,阿茉却没笑,只是悻悻然说道:“此人可是名叫东方朔?”太子奇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此人,怎么从来也未曾提起?”阿茉不愿说卫少儿之事,只说:“他原来是我府中宾客,才学倒也不坏,只是私德不检,与府中侍女有私,被我逐出府去了。”
太子对此倒不甚在意,只答:“唔,怪不得有人跟我说,那东方朔得了我的赏赐,就急不可耐地迎娶了一位长安城中有名的美人为妻,看来确实是一个急色之徒。”
两人一直谈到日落月升,太子伴着星光花影辞去,阿茉目送太子去了,自己到庭院中赏花踱步,不知不觉间踱到了侧殿后院,院中桐阴下铺着竹席,卫少儿呆呆坐着,眼看着墙角一株待放的昙花出神,旁边是她新生的婴儿,呜呜咿咿地叫着,她也未曾理会。
阿茉猜她已知东方朔另娶之事,也不打扰她,只转到前殿去问子夫,果然卫少儿一直是留心着东方朔近况的,子夫且说:“若是那女子身份有多高贵,相貌有多美丽,姐姐兴许也就死心。那女子只不过是个酒家的当垆之女,有几分姿色罢了,比起我姐姐来,是远远不如。”
阿茉笑道:“婚姻之事要看缘分,至于身份、容貌等事,却还不是最要紧的。”子夫沉默一会儿,忽而跪下恳求道:“公主今日说要将奴婢送给太子,不知是否戏言?”阿茉挑眉惊道:“你这样问,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子夫叩首道:“子夫愿意侍奉太子,请公主成全。”
阿茉叹道:“你以为那宫闱深处,有你的容身佳处吗?那太子妃也是不好相与的。你与你姐姐真是一对痴人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秋狩
景帝后元二年,秋。
这年的秋季风调雨顺、庄稼大熟,百姓乐业,国家太平无事。景帝心情开朗,身体也自觉康健了很多,又能够临朝听政了。太子的闲暇时间一多,年轻人总是呆不住的,他便常常带领从人出城射猎。
这一日,平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