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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内敛的人,不轻易流露感情。只是阿茉知道,长公主在废太子案中扮演的角色,已经在景帝的心中种了一根刺,那刺痛伤害了景帝对这位皇姊的无与伦比的信任和依赖,虽然他默许了长公主在朝廷和皇宫中势力的膨胀,虽然他顺从了太后和长公主的心意,不反对招陈须为驸马,但是刘荣的死讯一传来,阿茉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阿茉清楚地知道:不管长公主如何地权倾朝野,不管皇太后如何地一言九鼎,在这宫里,最终的决策权仍然掌握在父皇的手中。
腊月里的一天,景帝下朝不久,刚刚换上便服,乃一袭玄色绣金龙的深衣,宽袍大袖、褒衣博带,极简单的衣服,除了腰间的一个饕餮玉带钩,别无装饰。然而穿在清瘦的景帝身上,愈显得闲雅超脱、泰然自若。王婕妤眼也不眨地观赏宫女们为景帝更衣,这时发现景帝的后腰处有些微的褶皱,便亲自过来为他抚平。
王婕妤乃是王皇后的胞妹、阿茉的姨母,与姐姐共侍一夫,却不妒不争,性子是难得的温柔和顺,景帝一向宠爱她,她为景帝生了三个皇子,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是极为稳固的。这几年景帝退朝后,除了去皇后处,就是到她这里来。
阿茉到母后的长春宫没有见到父皇,便转到王婕妤的蕴芳殿来。进到殿上,暖香袭人,阿茉笑道:“娘娘这里倒是暖和。”便命从人为自己脱去外罩的狐裘,王婕妤抬眼看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阿茉没有穿着贵妇们常穿的深衣,而是上着紧身合体的浅绿襦袄,下为深绿色多折裥裙,裙长曳地,遍绣花鸟,富丽俊俏中透出一股清新潇洒。
王婕妤见景帝看着女儿眉开眼笑,便也笑赞道:“阿茉越来越美了,而且这样的装束倒也俏丽。”阿茉一面依偎着王婕妤就坐,一面笑道:“我做了好几套呢,娘娘穿上定然好看,回头我让卫娘送过来。”
王婕妤一边将一盏银耳汤递给景帝,一边笑说:“陛下听听,阿茉要把我打扮成个老妖婆了。这样活泼紧束的衣裙只有小姑娘穿才好看呢。”景帝捋须含笑不语,阿茉便道:“娘娘一点不老,上回历城侯夫人进宫,还错把娘娘当成我姐姐呢。”
王婕妤娇笑不已,却不肯在景帝面前放肆,用衣袖微遮脸面,姿态端雅美丽。阿茉心下暗自掂量:这姨母长宠不衰,也真有她自己的独到之处呢。却听景帝说道:“只是阿茉的配饰太清素了些,虽然皇家崇尚简朴,年轻的公主也不可过于素净。”
景帝说得没错,阿茉今天梳了个最简单的朝云髻,没有戴如今宫里流行的博鬓,饰物也只有一支珠花和几片翡翠的翠叶。王婕妤赶忙附和道:“正是呢,臣妾光看阿茉的衣裳了,竟没有注意配饰。可见我们的小公主是多么天生丽质!只是皇帝说得是,女孩子是要打扮得富丽些的。”
说着,王婕妤就从自己的妆奁里取了一支翡翠步摇,给阿茉插在鬓上,又加了两支珠花,然后问景帝:“陛下看可好?”景帝微笑点头,阿茉笑着谢过王婕妤,坐回到案旁,用小银勺轻搅银耳汤,口中说道:“其实上个月从姑母府上回来,姑母隔几日就会派人送来一大堆的金玉首饰,我都戴不过来,昨日母后还笑我戴的珠宝太多,徒显俗气,今日才不敢多戴了。还是娘娘会打扮人呢,可见世间最难得就是恰到好处。”
王婕妤抿嘴笑道:“长公主是在把你当儿媳妇疼呢。”阿茉天真笑道:“姑母待我果然是好。上次去姑姑府上玩耍,跟我的侍女们都得到了比一年的俸禄还要多的赏赐,萱萱说公主府比皇宫还要华丽,”王婕妤有些担心地瞥了景帝一眼,景帝神色未变,却明显听得很是专注起来。
只有阿茉似是完全没有察觉,依然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那些日子啊,姑母府上天天高朋满座,全是王侯公卿、朝廷重臣,阿娇告诉我,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果没有到姑母那里拜见,就得不到任命呢!”
景帝的笑容越来越淡,王婕妤忐忑地看看阿茉,斟酌着字句笑道:“趋炎附势乃人之天性,阿娇是没有过门的太子妃,如今陈须又眼看要做驸马,在那些俗人眼中,长公主荣宠无限,极为权势,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阿茉一脸懵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有再开口。景帝沉思地说道:“朕闻臣子只应对君主趋之若鹜!”王婕妤吓得不敢出声,扭绞着手中的丝帕,景帝却忽而朝她一笑,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不过,‘荣宠无限、极为权势’,于皇姊实在并非一件吉事,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堂邑侯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就不必再出一个驸马了。”
王婕妤嗫嚅半晌,才小声说道:“可是,长公主,还有太后那里……”景帝又恢复了平素的淡定从容,温和说道:“朕自然会跟母后和皇姊解释的。只是……”他伸手抚摸着阿茉的长长秀发,“阿茉不能嫁给你的须哥哥了,会怨恨父皇吗?”
阿茉温顺地答道:“父皇自然是为阿茉好,阿茉什么都听父皇的。”景帝欣慰笑道:“父皇定会补偿阿茉,为你招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上次乐会中,汝阴侯的世子倒是个中翘楚,阿茉可中意否?”
阿茉羞愤答道:“不要,父皇,那个人最讨厌了——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王婕妤在旁边看到阿茉的脸颊上浮上了一层红晕,不禁心下犹疑阿茉说的是否真心话,但是她一向谨慎,自然不轻易插嘴。
景帝轻松笑道:“若是不要纨绔子弟,那在这京城里还真不好找。不过……倒也无需局限于在京的公侯子弟,还可以在今年进京朝贺的诸侯中选择。唔……这次朕就依从阿茉自己择婿。”阿茉笑眯眯的跪下领旨谢恩。
不曾理会父皇是怎样跟太后和姑母交待的,那已经不是阿茉需要关心的事情了。阿茉以前所未有的兴致研究起了进京朝贺的诸侯的名册,为免夜长梦多,选一个让自己能够忍受、让整个皇室能够接受的驸马,已经是当务之急。
这个新年,阿茉没有像往年那样躲懒,她打扮整齐,规规矩矩地跟随母后出席了后宫的所有大宴,那里面当然也少不了各地进京的诸侯。无奈的是,这样的大宴只能让人看清楚自己,阿茉自己却对所见之人印象模糊,峨冠博带之下的揖让进退、行礼如仪,模糊了人的面貌神态,只剩下了一个个的衣服架子。结果只是让阿茉对于装扮人偶的游戏彻底失了兴致,因为她白日里已经见到了太多的“人偶”。
阿茉还接受已经出嫁的姐姐宁和公主和仪妶公主的邀请,出席了宫外的一些小型宴会,其中同样不乏适婚的世家子弟。这样的宴会要有趣和风雅得多,女眷虽然是聚在内室,不应被外男看到的,但是当贵族们举行奏乐、舞蹈或者和唱这样的活动,或者进行蹴鞠、射箭这样的竞赛时,年轻的侍女们往往聚到廊下偷偷观赏,并且故意将帘栊挑起一角,让内室的女主人们有机会破闲解闷。
阿茉就是在姐姐宁和公主府里的一次聚会上,看到了平阳侯曹时。曹时,本朝开国元勋丞相曹寿的嫡孙,此时年方十八岁,就已经承袭了侯爵。当时他正在参加射箭比赛,那样温文儒雅的一个人,看来似乎很是文弱,却选择了一张最硬的弓。
阿茉一边品茶,一边看那些贵公子矫揉造作地在奴仆们的服侍下,戴好扳指,拉开弓弦。扳指戴在大拇指的第二关节处,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的第一关节来确保拉开弓弦。手握成拳,用拳眼将箭矢的末端夹紧来控制箭矢。
阿茉会注意到曹时,不仅因为曹时拿起了最硬的那张弓,还因为他射箭的方式与众不同。当一个奴仆端着盛满各式玉石或是金铜所制扳指的盘子走到曹时面前,请他挑选时,曹时挥手命他退下,主人劝说他爱惜手指,因为强弓很容易将手指割伤,曹时却只是云淡风清地一笑。
阿茉便留了心,见他走到箭靶对面,叉开两腿站稳,用大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来拉开弓弦,将箭矢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这种手法需要很强的膂力,曹时却举重若轻地拉满了弦,一箭正中箭靶,喝彩声四起。
与那个同样箭法高超的窦骓不同,曹时并没有露出骄矜神态,他谦和地与人应酬着,不过每当有人向他挑战时,他也总是痛快应战,并且百战百胜。阿茉很赞成他的态度。
后来当比赛告一段落的时候,曹时放下弓,踱到射场边上来休息,无意中靠近了女眷们聚居的雅阁。这个房间里大多是新婚的少妇和未嫁的仕女,见有男子靠近,纷纷避嫌退进内室里去了,只有阿茉还是端坐在屏风边上。这时见周围没有了人,她便轻轻将屏风推开一扇,好将那个走近来的青年的面貌看个仔细。
曹时因为射箭,早已脱下了宽大的外袍,而只穿着箭袖,浑身紧束。他低头走到阁子的石栏旁边,将箭袋放在石阶上,自己一脚蹬着栏杆,抬起衣袖拭汗。一阵风吹过,阁旁的梅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一阵花瓣雨,曹时抬头观赏,却惊讶的发现阁中坐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因为是新年,阿茉今天穿着很是艳丽,乃是一袭雪白的深衣,上面绣着大朵的红梅,内衬浅红的内裙,发上簪着红珊瑚的步摇,明媚鲜艳,不可方物。有几片梅花就落在了阿茉铺散在席上的裙裳上面,阿茉不着意地随手拂去,姿态曼妙。
曹时看呆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回避,可就是无法将目光转移,脚下像是生了根,再挪不动半分。阿茉抬眼见曹时衣袖半举、神态愣怔,不禁莞尔一笑。曹时感觉好像满园的花儿都开了,胸中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喷薄欲出,那是有些难受的,却又带来无比的舒适,在十八年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直到一个中年仆妇从内室出来,将屏风拉拢,遮住了少女,他才怅然若失地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