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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夏侯颇又心疼又好笑,便温言安慰道:“他是护卫你,我何必计较?莫非阿茉以为我是那样小心眼儿的人吗?”
阿茉略略放心,自失地一笑,便换来碧叶等贴身侍女,转过屏风梳洗去了,这里夏侯颇倚坐在熏笼边上,注视着羊脂玉双耳联瓶中的珊瑚树,心中寥落。卫青的话语还在他的耳边回响,他心中计较的是:阿茉也是那样想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守若处女,动若脱兔
武帝建元四年,仲春。
春天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席卷了过来,平民百姓在这样的春日里,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琐事,呼朋引伴、携儿带女地投身到踏青赏花的春日游之中。京城中的贵族本应最为看重春季的花宴,谁想入春以来,所有的朝臣都被一桩惊天巨案给裹挟地焦头烂额,竟分不出闲情逸致来吟风弄月了。
事情的起因却从一个极小的因由、一个极卑微的人物身上而起的。正月之后,廷尉向皇帝奏报了一起入京告状的案子。一个名叫雷被的武士向朝廷告发,说是淮南王刘安的世子刘陵对朝廷的圣旨阳奉阴违,旧年曾经阻止他入京从军,以致错失了杀敌报国的机会。
皇帝正因出击匈奴失败而气闷,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有这样一个理由主动送上门来,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当即就把这个案子发给廷尉审理。起初谁也没有重视这个案子,因为连雷被自己的供词中都说,是因为他在与世子比剑时,不小心误伤了世子,被怀恨在心,才致使从军被阻。
但是廷尉要求淮南世子刘陵进京应讯的要求,却被淮南王刘安给断然拒绝了。皇帝虽然心中恼恨,但是淮南王到底是皇族中的长辈,且文学之名遍布天下,于是他只得让步,说那就派一名掌管京城防务的中尉前往淮南审理此案吧。
令人震惊的是,一个月之后,中尉从淮南逃回,向朝廷报告说淮南世子意图谋害朝廷使臣,幸而他得到了淮南王长子刘不害的暗中帮助,侥幸逃得了性命。这一下子,弹劾刘安刘陵父子目无法纪、骄横跋扈的奏章雪片一般地飞到了皇帝的书案上。那个中尉还暗地里向皇帝密奏了淮南王的种种谋逆迹象,令皇帝极为震惊,他不能不联系起先皇时的七国之乱,于是便按捺住自己的怒气,而尽可能和缓地处理此事,暗地里开始调兵遣将,预作防范。
数日之后,在朝议中,朝臣们建言:“陛下早有明诏,鼓励天下英雄从军奋击匈奴,刘安抗旨,阻止雷被进京,罪当弃市。”皇帝不允。公卿们又奏,请求废去刘安王爵,皇帝还是不允。公卿们又请削去刘安封邑五县,皇帝万般不情愿之下,只得同意削去两县。
这样一番拉锯,使得淮南抗旨之事天下皆知,而皇帝顾全皇叔的种种“厚恩”,也令刘安不得不亲自入京请罪兼谢恩。皇帝自然是比过往更加优待这位皇叔,然而刘安面上恭顺,心中实在不能心服,再加上王太后因为自己流落民间的女儿绿衣在淮南受尽委屈,被不体面地送回京城,而对淮南王很是厌恨,因此在刘安按制往长信宫给太后请安时,王太后故意杜门不见,令淮南王颜面尽失,刘安心中愈发郁愤。
在京中皇族里的几次宴请上,刘安时常口出怨言,以为太后挟怨抱负,而皇帝赏罚不公。这一天,宁和公主在自己的府邸中举行一年一度的桃花会,宴请在京的贵戚,刘安便又老调重弹:“哎!没想到孤王一生躬行仁义,却被削去封地,真感到羞耻呀!”
阿茉也正在座,正在欣赏桃花灼灼的景象,感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听到这样煞风景的言语,不禁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从前文采风流为一时之冠的皇叔,此刻却是一脸的私欲愁闷,真正是斯文扫地了。阿茉只微微一笑,并不搭腔,同席的主人宁和公主却不宜沉默,只得温言劝解。刘安却只是摇着花白的头,看去老气横秋、面目可憎。
宴席散后,乘车回去时,阿茉便在车中与同车服侍她的卫少儿嘲笑淮南王,卫少儿问:“公主不是一向称赞淮南王风流倜傥,无人可及吗?”阿茉笑谑道:“那是从前,如今看来,人是不能年老的,一旦年老,再出色的人物,也生出些令人厌弃的毛病来。所以我只爱俊俏少年呢!”
她只是说笑,借以排遣看到淮南王庸劣顽固一面的恶感,却不曾想这些话语都落入了随侍在马车旁边的卫青的耳中,并且记在了他的心里。
晚间夏侯颇到掌灯时方才回来,最近他忙得很,但他不说,阿茉也不问,只安然享受他在身边时的温柔缠绵,他若离开时,自己也依然是安闲度日,并不倚靠着他的照拂。夏侯颇是饮酒之后回府的,夜里便借着酒兴肆意求欢,阿茉任他胡闹到半夜,方才朦胧睡去了,谁知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惊醒了。
来人是宫中的内侍,气色慌张,匆匆进府来,对阿茉说,皇后召见,请平阳公主即刻入宫。阿茉很是惊疑,但是这个内侍确是皇后宫中的太监,平素很是熟识,阿茉便屏退了从人,细问缘由。那人无法了,只得压低声音,对阿茉说道:“淮南世子刘陵此时正在皇后宫中!”阿茉吃了一惊,才知那刘陵难忍相思,瞒着父王悄悄进京,竟买通了皇后宫中的侍女小云,扮成为皇后祈福求子的巫女,潜进皇后的长春宫,希求能当面向阿娇一诉衷肠。
幸而皇帝当夜没有宿于皇后宫中,那侍女小云将刘陵藏匿在皇后寝宫旁边的小房间里,入夜后,刘陵便悄悄进入阿娇的寝宫,在寝台旁拉着阿娇的袖子悲泣诉怨。阿娇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是她却不能张扬此事,强忍住喊来侍卫的冲动,她正言指斥刘陵的违法无礼。然而刘陵走火入魔般地痴缠,渐渐让她吃不消,那侍女小云见刘陵如此冲动,也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办了这样一件糊涂事,便给阿娇出主意,请平阳公主进宫,劝服刘陵,悄悄送出宫去,以免闹出宫闱丑闻。
皇后宫中的内侍心急火燎地催促阿茉起身入宫,阿茉却隔着湘帘懒懒地倚靠回了夏侯颇的怀中,缓缓问道:“皇后为何不向长公主求援?”那内侍回答:“若是被长公主知晓,依着长公主的脾气,定然不能轻饶了淮南王世子,兴许干脆就悄悄地灭口,以绝后患……”他不敢再说下去,阿茉却知道阿娇到底是顾念旧日情意,有感于刘陵的痴心难得,终是不忍心伤了他的性命。
然而她还是不疾不徐,手中玩弄着一缕发丝,又问一句:“为何不向淮南王求援?”那内侍都要哭了,道:“世子本是瞒着众人,偷偷进京的,淮南王并不知情,且老王爷年事已高,心下并不很清爽,倘若得知此事,宣扬开来,真正是不得了了。”
阿茉只点了点头,吩咐那内侍道:“你且回宫去吧,叮嘱皇后小心关防,莫要被人知觉了。孤夙夜入宫,只会惊动更多的人,连陛下也瞒不过的。倒不如明日进宫去,再从容设法,将淮南世子请出宫来。”说罢,她挥手命府中长史带那内侍出去,不再听他啰嗦。
众侍女退了出去,阿茉轻轻打个呵欠,重新窝回夏侯颇的怀里,说道:“我真的好困,没来由的,被搅扰了一番。”她这样少有的撒娇的样子,让夏侯颇心中痒痒的,一边偎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一边轻笑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守若处女,动若脱兔’——我的阿茉若是上了战场,可不是一个智谋过人的女将军!”阿茉嗔他一眼,翻过身去,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阿茉命人摆开车驾,入宫给太后请安,在长信宫中盘桓了一日,意犹未尽,晚间酒宴散后,夜色已深,王太后舍不得她夜行,便留她宿于宫中。阿茉正中下怀,此夜便安歇在清露殿里。清露殿是阿茉未嫁时的宫室,与皇后的长春宫之间连有一道回廊,来往方便。
皇后已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从昨夜起,她命贴身侍女将刘陵藏匿在寝室旁边的小隔间之中,只盼着阿茉快些进宫,将这块心事带出宫去。然而白天里,她的宫殿里进进出出的宫娥命妇络绎不绝,哪里有机可乘,也只得宁耐着,等夜深时再行动作。
那刘陵反倒并不惊慌,他好不容易得了向阿娇一诉衷肠的机会,怎肯放过,但得寝宫中无人,便钻出隔间的屏风,拉着阿娇的衣袖倾诉,阿娇哪里有谈情说爱之心,深怕皇帝突然进来,更怕这个不计后果的表兄闹将起来,无法收拾,只得称病笼闭在寝宫之中,好言好语的敷衍着刘陵——真正是狼狈不堪。
入夜之后,阿茉披着一件锦衣,倚在清露殿外露台的栏杆处,仰望夜空中的流云,静静出神。她心中隐隐寥落,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淡淡的厌倦。因此当几个皇后宫中的侍女簇拥着一个蒙面的巫女走过来时,她只淡淡点头,虽然那“巫女”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是那样的熟悉,她也没有招呼寒暄的欲望,只微不可察地皱着眉,命人带她到下处安歇。
她一直徘徊在回廊之间,今夜并不是赏花的好时候,天空中一颗星子也不见,阴阴地流着薄云,春夜的空气却是清冷,苑囿中的各种花的香气,隐约袭来,阿茉久久沉浸在迷蒙夜色里,舍不得回去就寝。这时,却听到不远处皇后的宫中一阵嘈杂,她定住脚步,不用吩咐,身边的侍女碧叶已经轻轻悄悄地去探听消息了。皇后宫中的嘈杂声持续得有些长久,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阿茉正在纳闷,碧叶气色慌张地急匆匆回来,身后跟着皇后身边的侍女小云,两人不及施礼,便气喘吁吁地回禀:“陛下突然驾临皇后的寝宫,不顾皇后的体面,里里外外地搜寻,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恐怕很快就要到公主这边来了,公主快想办法呀!”
阿茉凝了凝神,淡淡笑道:“我有什么好办法,陛下要搜检,便由着他搜检好了。”她转身入了寝宫,唤来几个侍女陪伴左右。
皇帝带着一群内侍从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