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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晚昕的叫喊声中,许若愚站起身来——先曲着两条膝盖,再慢慢直起身来。这么多年熬了不知道多少场会,腰不好成了职业病。
没到这时候许凉总想上前去扶一扶他,但怕他不乐意,总在犹豫之间,他已经站起来了。直挺挺地,不管腰多难受,在人前总直得看起来有些孤寒。
许若愚对叶轻蕴说:“走吧,我们去书房里下一盘棋”,这时候终于看了眼许凉说,“你去找爷爷吧。很久没回来,他也想你了”
许凉真觉得这句话说差了,不,确切地说是那个“也”字。这个家里,除了爷爷,谁还会想念她?
叶轻蕴点头说好,特意嘱咐许凉:“跟爷爷说一声,等下了棋,我再去看他老人家”
许凉“嗯”了一声,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心里一动,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听见爸爸在叮嘱小阿姨说让楼上的母女两个先吃饭,不用等他。
爸爸的白头发在灯光底下一闪,然后随着他的脚步再看不见了。
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心里觉得很遗憾:虽然是血脉父女,但因为彼此不亲近,爸爸错过了她的长大,她错过了爸爸的衰老。
再转过身,对面的已经是无垠的冬夜和漫漫长雾。
爷爷的工作间就在后院儿里。一进院子,那间房的灯光就淌在院中央,与围墙那边伸过来一半的合欢树遥遥相望。
许凉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木头的香气——人死了身体会腐烂,木头被砍下来却能长久地保留活着的气息。
她从小就喜欢这样的味道。一闻到就能想起家里这位宠爱自己的老人家。
扣了扣门,竟然没人应。探着半截身子到门内,一个位年迈老人正背着身子在据一块木头。据齿划在木头上的声音盖过了扣门声。
许凉开了嗓子叫道:“爷爷!”
许叔岩停下手里的活计,仔细辨认自己是否听错。
许凉又叫了一声,他这才转过身去,和蔼笑道:“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原来真是我的小阿凉回来了!”
爷爷还是那副模样,穿着旧了的中山装,外面套了一件黑皮围裙。要不是仍气度清朗,别人一见还以为是个专做木活的老工人。
许凉三两步过去挽住许叔岩的手臂,惹得老人家连连避开道:“我身上满是木头屑,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她不依道:“小时候就在这儿混到大的,怎么会脏?”
许若愚摇头笑道:“都嫁人了,还一副小女儿态。真要被轻蕴给宠坏了”
“他宠我?!”,许凉瞪大眼睛,被这个“宠”字惊住了似的,“他不欺负我就算不错了!”
爷爷听了还是摇头,拍一拍身上的木屑,对孙女说:“这里灰大,等我换身衣服再和你说话”
叶家的老人年纪大了性格比以往要松散很多,按自己喜欢的活法过下去;可爷爷这里却一成不变,不管是家里家外的人来,绝不允许自己一身不洁地同别人说话。
许凉真觉得不用这样麻烦,可知道老爷子执拗,只好点点头说好。
许叔岩从旁边柜子里的抽屉中拿出一把自己做好的木梳子给她:“雕了有一个月了,总记不起来要拿给你。刚好上次雕了个唱片机的木座,材料还有剩,就给你做了一个”,又拿着木梳往她头发上比了比,“我就说你头发黑亮,用这种白木雕出来最相衬”
许凉欢喜地接过去,之间梳齿细密,上面雕着枝叶缠绕的蔷薇,一瓣瓣的样子极为鲜活,梳子竟成了栽种它们的花园。
爷爷的手最巧。只是如他一样在官场上喜怒不惊的男人都不太懂得表达情感,对唯一的孙女视若明珠,可也嘴上不说,将繁忙工作之余的空闲都拿来做一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许凉还记得小时候爷爷还给自己做过一双木屐,厚实的底子,光滑的鞋面,鞋底为了防滑刻着精美的花纹,穿起来很舒心。一到夏天落雨之后她就穿起来,一跑起来有哒哒的声响,她则像一匹没有束缚的小马驹,眼睛亮闪闪地跑到九哥面前,问他好不好看。
九哥虽然说好看,可还是损她:老远听见还以为有人在跳踢踏舞,见了你好失望啊——这满身婴儿肥,哪儿跳得起来?
后来童湘住到院儿里来,她舞跳得好,踢踏舞也会,脚步一颠似乎要蹁跹飞升了一样。看她跳着,自己总会想起小时候穿木屐踏过雨水坑里火红的暮霞的样子。
如今手里这把梳子同小时候的木屐一样美好,只觉得心里盈满了温暖。嘴里一直夸爷爷的做工又精致不少,自己好喜欢这把木梳。
许叔岩见她眼睛里盛满光华,也笑起来,点头说:“你喜欢就好。别像小时候一样,给你的东西你舍不得用,像收藏古董一样保管。爷爷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也不用像你小时候那样,像给你做个木头玩意儿还要断断续续费上一年半载”
许凉满口答应下来,又问道:“爷爷最近腰还好吗?没疼吧?”
许叔岩让她放心:“别管我了,活到我这个岁数算得上长寿了。生老病死我都不管,反正都是老天爷的事儿!”
爷爷总这样乐天知命,不过许凉总归是担心的。他从省委退下来,没以前忙了,但一闲着反而各种毛病都一夜之间都冒出来。家里人都担心他,他反而还乐呵呵地安慰说,以前是不敢生病,这下好了,好好病一气蓄了这么久的内毒才排解得出去。
她还是说道:“医生说了,您这病不能根治,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有个老中医治这个很在行,到时候我请他来给您看看,您可不能推脱!”
许叔岩见她语气坚决,脸颊鼓起来一半,似乎自己一说出反驳的话来,就能鼓成一只气球。
他叹了口气说:“前两天和老季他们喝茶谈天,还笑他们被家里管得死死的,吃肉抽烟都受限制。没退休只有吆喝下属的,哪有这样被束手束脚的时候?常把几个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背着手笑看孙女一眼道,“没想到今天就轮到我了”
许凉则笑眯眯地伸出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只要您不说我不说,那也只有您笑话他们的份儿!”
许叔岩手动了动,想像她小时候那样点点她的额头。才发觉孙女已经是个亭亭玉立,明媚潋滟的女子,想起来她已经嫁人了。
有时候他也糊涂,都说嫁了人是女孩子的脱胎换骨,可自己的孙女却还跟年少时一样笑得纯澈如水。
叶家老爷子在世时同自己下棋笑语,要一对小儿女真有成眷属的那一天,恐怕会被他孙子圈养起来。
如今一看,果真一语成齑。
许叔岩将目光投向院落里静得睡着了一样的合欢树,心里不得不信一次姻缘轮回。
一边感慨,一边到旁边的房间去换衣服。
------题外话------
今天上完课才去码字,还是有点儿晚了。这几天都更新得很迟,都是我的错,没存稿真心伤不起/(ㄒoㄒ)/~
明天开始晚上就不用上课了,谢天谢地啊!感谢亲爱的们对我不离不弃,么么哒O(∩_∩)O~
我要努力存稿,嗯,大家晚安哦(*^__^*)
☆、038。棋局
许凉独自在房间里转悠等着爷爷回来。摆设倒还是小时候那样,古朴的装饰,家具都是爷爷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有几样小东西,比如茶具之类则是他自己做的。
地上满是木屑,角落里对着几块完整的木料。只是墙边的木架上最后一格有一个小匣子,几乎全被遮住,只剩一只角露出来,不仔细还真容易忽略了。
许凉心下好奇,蹲下去将匣子移出来,犹豫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她对家里那些看起来遮遮掩掩的东西很好奇。因为从来没见过母亲,都说她很早就去世,周围的人都很少提起,她也装作若无其事。
但心里是向往的,哪怕有小小的物件或空间里有她的气息。她何去何从,总让许凉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这些看起来有些神秘的东西都引她去揭秘。万一就是母亲生前的东西呢?
她咬了咬下唇,好奇心驱使她打开木匣子的搭扣。但只启开一条缝,有一种带着侥幸心理的微刺心跳。
可目光钻进缝里一扫,里面竟全是木梳。她把盖子掀开,拿起梳子仔细看,每一把都做得精致,木料也各异,上面雕着不同的花纹,有些是夏日风荷,有的春江夜月;还有几把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姿态清好,微风撩发。
最接近为清晰的一把是雕着女人的侧脸,不难看出是为临水照花的家人。
许凉只觉得上面雕着的女人有些眼熟。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却又与自己认识的人对上号。
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肯定是爷爷换好了衣服,许凉将梳子装进匣子里推到木架最深处,恢复原装后站起来。
许叔岩换好衣服进来,笑着问道:“等得不耐烦了吧?”
许凉摇头:“哪有,小时候棋爷爷下棋找不到人,就慢慢教我当他的对手。那时候我的定力就练出来了,在棋盘旁边等上一天都不成问题”
许叔岩点点头,只觉得叶家老爷子去了已经两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心里不禁叹气。
顿了一会儿,拿出一盒巧克力来递给孙女,“拿着吧,你孙叔叔给你的。这么多年,他一出国就要给你买巧克力,我叫他不要麻烦,他却说成了习惯,不买反而觉得心里欠了一笔”
许凉接过来,嗔道:“孙叔叔可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被人看到一准儿要笑话”
她口中的孙叔叔是爷爷在任上时的秘书,现在已经官至副省长。那时候想吃巧克力之类的甜食,可九哥管得很严,不许她吃。爷爷见了心疼,每次出国考察就让秘书买巧克力给她,后来爷爷不用叮嘱,孙叔叔自然而然就会给她买一盒。
可她到底长于世家,这样小的事情也考虑得周到,一是处事练达,二是他不忘爷爷的提拔之恩。
许凉打开盒子吃了一块,笑眯眯地说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许叔岩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