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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不曾这个模样。
汉子被她挥手打个正着,粗糙的脸划过一缕血痕。见到少女狰狞疯狂的模样,一时蔫了下来,捂着脸往回躲,嗫喏着说:“哎呀哎呀,我的脸……我也,我也没指名道姓呀……”
沈妮儿立在那里伸手指着他,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不觉得丢脸。
她只是太寒心!替爹爹和君盼寒心!
天地可鉴!爹爹和君盼平日里是怎样对待这些租户的?收的租子最少,碰上洪涝旱灾租子更是能免就免!可到死,爹爹非但没有落下一句好话!还竟然被这样恩将仇报!
她真想剖开这些人的心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做的?!
石头!还是烂泥?!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地主……收租子呢……”
“光景刚好些就来催收……要不要人活了……心真狠啊……”
“地主……都这样……咳,咱们穷人就是命苦……”
忽的轻飘飘冷笑了一声,算了,生这种人的气,实在太不值得。
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曾想,刚才太过激动,全身肌肉都纠结在一起,腿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砰的就跪坐在地上。
那些人看着她,有人犹犹豫豫想要伸过来搭把手。
被沈妮儿冷冷一瞥,又讪讪缩回去。
旁边人揶揄他:“想拍地主的马屁?被马蹄子蹬了吧?”
有人讪笑着,有人起哄。
沈妮儿想起君盼偶尔收租回来,身上会多些隐约的轻伤,那时他总是轻描淡写说磕着碰着了。她亦从未放在心上。
她想起那次任性出游后,看到君盼胳膊上的擦伤,从未认真想过,他那样谨慎的人,又怎会无缘无故从山上滚下来?
心就疼起来。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很体贴了,闲来无聊为他缝一颗纽扣,嚷着邀功领赏。心血来潮给他研一会儿磨,也铁定有所求。
她真的,太不懂事了。
她吸了口气,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
昨天刚下了雨,素色的裙摆上满是烂泥,她低头简单擦了擦,待到酸软的腿脚有些恢复了,才一步步跋涉着朝外走。
一步一步,她走地缓慢而坚定。
围观的农户纷纷让开一条路,又在她身后自动汇聚。
窃窃私语着。
“沈老爷家的小姐……啧……也挺可怜的……”
“爹死了……那个沈君盼又下落不明……阿弥陀佛……”
“听说是和人合伙卷钱跑了……作孽啊!”
“是吗?难怪……我见过那小白脸……啧啧,长得那叫一个美,一看就非池中物……沈复也太不自量力了……弄了这么一个货色给自己闺女,能不跑吗?也不看看自己丫头长得是什么模样!”
“你少说两句……”
“嘁,你可怜她你娶她啊,做个上门女婿,学那小白脸伺候好她们母女,哎呦!包你吃香喝辣……”
“闭上你的臭嘴……”
“我就说怎地?!有钱人都不是他娘的好东西……”
晚上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时,娘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厅房里,想起从前一家四口坐在这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吃不下饭去。
她放下筷子,又拿起来将饭一点点扒拉进嘴里。
她想起爹爹总是嘱咐她不要剩饭,一粒米一滴汗,农户都不容易的。
她那时,总以为农户都是淳朴善良的。
君盼的账单都有标注,什么人可以缓一缓来年再收,什么人是恶意拖欠必须施加压力。可她走了三天,一份账也没收上来。
有的人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的人却巧舌如簧哭穷连天。
她不会屈服,君盼能做到的,她沈妮儿也能。
可沈夫人不知道从哪听到她被人欺负的事情,死活不肯再让她去收账。家丁下人故意欺负她们孤女寡妇,因而每日消极怠工,有些伙计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中饱私囊,帐不能归他们管,他们信不过的。
“算了,这些帐咱们不要了。”沈夫人拉着沈妮儿的手,摸她日渐消瘦的脸蛋儿,“姑娘家,不管这些。”
沈妮儿激动地摇头:“我不能不管!这些是爹爹的血汗换来的!我一定撑下去!”
“不,不……”娘摇着头,声音愈发厌倦缠绵。
沈妮儿的心,忽的沉到无底深渊。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了。
她好怕。
幼年腹黑
沈夫人的光景愈发差了,最近更是片刻都离不开沈妮儿。无奈之下,沈妮儿只有听从沈夫人的安排,遣散了家丁,变卖了宅地,只带着几个丫头,投奔了沈夫人的娘家。
在这之前,沈老爷和君盼已经将家里不少的粮食分发出去,救济了些灾民,后来又给了绑匪不少赎款。
再加上世道不景气,肯买宅院的人不多,沈妮儿又急着卖,便被人将价压得很低。
沈妮儿的姥姥姥爷已经去世,沈夫人的幺弟也就是沈妮儿的舅舅守着老宅,见到沈夫人母女前来投奔,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是带着不少钱财来的,再说从前沈家富足的时候,可没少接济他们。因此沈妮儿的舅母刚开始并没有摆出不好的脸色。
沈妮儿的舅舅有一对龙凤胎,年纪要比沈妮儿大两岁,女孩叫喜儿,男孩叫庆儿。
很多龙凤胎都是这样,相貌相差不多,因此女孩就比较男子气,反过来,男孩就有些女气了。
以往每年舅舅全家都要到沈家来一趟,说是走亲戚,实则吃拿卡要,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两个孩子毕竟大沈妮儿两岁,看出来姑父家新来的小男孩不受沈妮儿待见,就伺机拱火,沈妮儿从前不懂事,总联合着这两姐弟耍弄君盼。
别看这男孩庆儿平日里蔫了吧唧,可心里头全是损主意,而女孩喜儿是个不知轻重的,下手不管不顾,打到就是狠的。君盼在几个人中最小,又没有父母可以告状,小时候没少受他们欺负。
一次,三个孩子连骗带拖的把君盼拉到河沟边,说是要给他洗澡。喜儿力气最大,拖着君盼就往河里按,沈妮儿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
庆儿就说了:“衣服扒了!衣服扒了!不然被姑父看出来就糟了!”
三个孩子就吵吵嚷嚷按着君盼扒衣服,君盼死死捂着不肯脱,被喜儿一巴掌打在后脑勺,眼看就要栽进河里。
沈妮儿吓了一跳,手就松了,愣愣杵在一边。生怕君盼就这么淹死了。
那喜儿和庆儿却还不知收敛,扑过去拽着肩膀就把君盼拖住,按在沙地上骑着,硬生生把衣服给扒了,又嗷嗷叫着把光溜溜的小君盼给踹进河里去了。
那可是春末夏初的天气。
空气流动着暖意,可河水里还是冷冰冰的。
小君盼挺痛苦的嚎了一声,就开始在水里扑腾。
男孩庆儿就抓了一把沙土扬到君盼脸上,嘿嘿笑着:“自己好好洗吧,脏鬼。”
沈妮儿看着君盼不知被眼泪还是河水溅出道道沟壑的脸,突然就扭头恶狠狠瞪了庆儿一眼。
也许从那时起,沈妮儿就已经不喜欢他这种人了。
两姐弟看情况不对,就笑嘻嘻拉着沈妮儿到别处玩。
一步三回头地,沈妮儿看着自己手脚并用爬到岸边的小小身体,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哆嗦着自己穿衣服。小小的心里突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晚一点的时候,沈妮儿趁着那两姐弟不注意,又偷偷回到河边。
君盼还在那里孤零零蹲着。
他那么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已经走丢过一次,因此哪里都不敢去。
他蹲在河边,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觉得做错事,沈妮儿有些怯懦,走过去小声叫了下,“君盼。”
小男孩就很快的转过头来。
带着寒意的春风将他的脸蛋吹得发皱,像一颗放置太久的苹果,干巴巴的红着。一双眼睛虽然肿的不像样子,沈妮儿还是从那里读到了一闪而过的依赖。
她虽然欺负他,可在这陌生的地方,她是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
男孩的衣服被揉地发皱,他的头发又湿漉漉的,在狂乱的春风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他在哭着,那种无声无息的哭。
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却半点声音也无。
后来,沈妮儿就记不大清了。
她大概还是很恶劣,威胁君盼不许将这件事告诉爹爹。
那次君盼大概是生病了。他是那种不会跟大人告状的小孩,闷不吭声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沈妮儿不知道爹爹是否真的不晓得这件事,因为从那以后,爹爹就叮嘱沈妮儿,不要总和这两姐弟来往。
这两姐弟已经长大,或是学会了掩饰,或是收起了顽劣。见到沈妮儿来投奔,还是很客气的来迎接。
男孩庆儿正在准备考秀才,穿得很书生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沈妮儿没同他说上两句,就觉得不耐,这人话里行间总是有股掩不掉清高气,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先是戳人的伤疤提起沈妮儿爹,做作的悲叹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又提起君盼来。
满脸惋惜道:“都说红颜多祸水,若是男人样貌比女人还美,便更是祸水中的祸水了。姑父也多不该,偏偏招惹这样一个人上门,岂能善哉?”
沈妮儿本打算忍忍,毕竟从此寄人篱下,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弄得太僵,却实在忍无可忍,冷声道:“呵,表哥念了这样久的书,难道连‘闲谈莫论人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真是妄为读书人!”
庆儿被堵得一哽,面红耳赤立在一边,登时说不出话来。
沈妮儿冷冷一笑,被她娘暗中掐了一下,心里好大不痛快。
这人从小就心术不正,没想到长大了却是比从前更讨厌了。
表姐喜儿去年已经出嫁,大概在婆家过得颇为不顺,常常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