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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
……
他终于停下来不走,拉着她径直到一摊位处:“老伯,买一包牛皮糖。”
“好咧,十文钱。”
沈妮儿在一旁瞪大眼睛,跳脚道:“十文?!老伯,你看我们岁数小,故意骗我们的吧?!”
她扯着君盼的胳膊,算计道:“那还不如买云片糕呢!才五文……”
卖牛皮糖的老伯脾气不小,一听这话来牛脾气上来了嗓门嘹亮:“老朽我卖了几十年的牛皮糖,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街坊邻居,哪一个不晓得我?!”
他拿出一包在手上掂量,气得吹胡子瞪眼:“啊?!你看看我这分量!难道还不值十文?!笑话!你掂量掂量!”
最后他一摆手,潇洒道:“既然姑娘怕老朽骗人,那姑娘便不要买罢!”
君盼冲那伯伯点点头,扭头笑着问她:“不要管价钱,告诉我,你喜欢吃哪个?”
“……”沈妮儿想了又想,犹豫不决。
君盼就宽容笑笑,数出十个铜板,对那牛伯伯道:“一包牛皮糖,给您十文。”
牛伯伯拉着脸哼了一声,老大不愿意地卖给他。
君盼又拉着沈妮儿回到云片糕处,不顾她的反对,买了两包。
往回走的路上,沈妮儿抱着两种点心,一边一口,吃得唇上都是白粉末,最后咂咂着嘴对君盼道:“我觉得吧,还是云片糕合适!那牛头老伯再怎么生气,我也要这样说,他就是贵嘛!”
君盼就屈指弹弹她的天然卷,看那黄毛卷儿在耳朵底下晃来晃去。他其实想替她把唇上的东西抹掉,想到那柔软弹性的触感,心就痒了起来。看向她的眼,不自禁溢满了柔情。
交握的手心里,汗津津的。
沈妮儿却挺不愿意地扭开头。她今天刚洗了头,头发卷地厉害。她的头发很奇怪,刚洗完的时候最卷,过一段时间会伸展些,第二天只在底部有些弯曲,第三天便基本变成直的。她觉得自己只有在洗头三天之后,才会变漂亮。
这么美的花灯下,她却顶着一脑袋的卷,太让人沮丧。
她懊恼得要死,早上就该盘个皮虾辫的,这样便会顺眼多了。
逛着逛着,时候已经很晚了。夜市的摊子一个个收了起来,沈妮儿吃饱了就有些累了,提议回家。
却在阑珊的灯火下,看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
大概之前被其他摊位遮挡,未被发现。现在徒留它一个,在寂静的街道上,地上摆放的一个个木质胭脂盒,分外精致诱人。
沈妮儿一见着,就挪不动道儿了。君盼也是眼前一亮,拉着沈妮儿就走过去。
一打开来,沁人的脂粉香就溢了出来,里面盛着红莹莹的一盒膏子,特别好看。
“多少钱?”君盼问。
“这也要收摊了,本是要一吊钱的,便宜些卖你好了,”卖胭脂的是个小伙子,他伸出一个巴掌,笑道,“就五钱,你哪里也买不到这个价钱的。”
沈妮儿还拿着胭脂盒左看右看,那小木盒的外面雕的镂空牡丹花,她正数着牡丹花数,一听价钱,忙把盒子放下,摆手道:“不买了,君盼,我不要了,再说我也用不上的。”
那小伙子一听这话,再看看这二位的打扮,不由得不屑嘁了一声,翻了翻眼睛,就打算收拾包袱,嘴里嘀咕着:“穷相,买不起就别看啊。”
沈妮儿生气地瞪着他。
君盼弯腰把那牡丹胭脂盒拿回来,道:“我买了。”
“五钱,”那小伙子对他抬了抬下巴,“五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嗯。”君盼把荷包拿出来,从里面往外点铜板,一个两个三个……沈妮儿看得直着急,那满满一大把的铜板就换了这样一小盒胭脂,她心疼死了。
这钱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他有时累了,晚上回家饭也不吃,脑袋一碰枕头就着,喘气声还特别粗,怎样也推不醒。她给他脱衣服,看见衣服上全是斑驳的白痕。她开始以为他在哪里不小心蹭的,某一天才突然想明白,那是白天流的汗,风干之后变成盐,结在衣服上的啊!
她心疼的受不了,他该有多累?
“别买,别买……”她不管是否会遭人白眼,拉着他走。
“妮儿……”他不肯走,恳求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就让我送你吧。”
她看着他把那一大捧铜板递出去,就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那盒胭脂,她只用过一次。颜色很冲,抹上之后怎样也涂不匀,突兀鲜红。过了一会儿,涂抹过的地方还有些发痒。
那夜晚看起来很美的雕花牡丹,在日光下也变得粗糙。
她不敢告诉君盼,更舍不得扔。只好用绣线穿着,当做个饰物,挂在胸前。
她曾经觉得不可思议,那样精明的君盼也能上如此愚蠢的当。
就算后来她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心痛难当。
她感谢那个卖胭脂的小伙子,让她的心痛,有了理由。
后来,她用过很多价值不菲的胭脂,颜色柔和,涂在脸上艳丽而芬芳。后来,她还拥有很多名贵的饰物,流光溢彩,戴在身上高贵而典雅……
但那廉价粗糙的胭脂盒,始终挂在她心口的位置,无可取代。
补齐整章
沈妮儿觉得日子渐渐开始好了起来。
一个并蒂莲的绣样,她一天轻轻松松就能绣完。掌柜的给她涨了点儿工钱。
君盼也有更多的时间在前台卖货了,发月钱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有机会到账房里帮帮忙。
君盼白天没那么累了,晚上就有精力同沈妮儿聊天。
所谓聊天,大多时候,君盼是不怎么说话的,他听沈妮儿说。小丫头每天说得内容都差不多,无非是谁谁谁看起来不咋地,其实人还不错,谁谁谁老喜欢边绣花边哼小曲儿,但还走调,吵死人了……她乐此不疲地絮叨着,还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霸占着君盼的胸口,一直把自己说睡为止。
等她睡着了,君盼就把她塞进被窝里。时候早的话,就下地点了油灯,做点记录或是看会儿书。时候晚了,就抱着热乎乎的沈妮儿睡觉。
个别时候,君盼也会同她讲:今天庄里那笔账不该那么算的。这个时候,他就会特别认真地把算盘拿出来,在沈妮儿面前打给她看:你看,用这种方法,就省了很多步骤,对不对?
沈妮儿从小就不如君盼聪明,他那手指就跟在算盘上跳舞似的,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虽是不懂,却打心眼里觉得他厉害。
她就知道她家君盼是有能力的,他算的账,从来没有错过。想要多少铜钱,只在钱匣子里随手那么一捏,铁定一个子儿也不少。
他是真的厉害。
他说再干个一年半载,就打算自己开个小买卖。地方已经选好了,进货渠道也摸得差不多。
沈妮儿半张着嘴看他,听他头头是道地分析:玉珠绸缎庄虽然做得又大又好,但它只面对非富即贵的客人,东西虽好,但价格不菲。他将来开的铺子,面对的是小富人家……
虽然自己开铺子的想法听起来既震撼又遥远,但因为是君盼说的,她便信他。
**
早晨的时候,柜台的小李子坏了肚子,一连跑了四五趟茅房,泻的脸儿都白了。绸缎庄掌柜的见他实在不行了,只好把在账房里算账的君盼拖出来顶着。
弄得账房的赵管事很不乐意。
最近沈君盼这小子好像开始走运。自从上次在账房里帮了回忙,赵管事就似乎开始器重沈君盼。老头儿没事儿还喜欢考考他,倒也神了,这小子平日里寡言少语,可一到这时候居然总是对答如流。弄得赵管事愈发喜欢他,看样子有着重培养的打算。
人就不好往外借了。
可偏偏也是巧了,掌柜的发现,但凡沈君盼站柜,卖出去的货就格外的多。尤其是女客,不论平日里怎样刁钻,一见到这小子不怎么笑的脸,就变得十分好说话。
有些孩子嘴甜,卖出去的货多,他是可以理解的。但这沈君盼,站柜的时候就跟一木头桩子似的,多一个字儿都不说,连微笑都吝啬挤出来……他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银子却是人人都喜欢。
同那赵老头说了一堆的好话,掌柜的总算把沈君盼借出来用。还别说,这漂亮木头桩子搁那儿一杵,立刻吸引了不少莺莺燕燕。
君盼站在那里有些心不在焉,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发现这赵管事绝对是个难得的好账房,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刚才赵管事正打算教他点业内知识,就被掌柜的叫出来。
而前柜无非就那么点儿事儿,想到这一个下午要白白浪费,就觉得分外可惜。
身边围了不少女人,他单是看她们的穿着举止,就已经能将她们分辨的差不多。
对他冷冷淡淡隔着距离,却又若有似无看过来的,书香人家便是了。对他公开挑逗穿着惹眼,但眼里有沧桑的,说不定便是青楼女子。还有些娇蛮任性,非要他只招待自己一人的,只是有钱财主家的女儿……而那个顶着一头天然卷,气鼓鼓看过来的……嗯?
是……他的妮儿!
冷冷淡淡移走的眼迅速转了回去,君盼抻着脖子从花红柳绿中看过去,却见那厢一闪便不见踪影。
他有些着急,推开几乎黏在他身上的女子,微笑道:“小姐,您先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逐个扒拉开环肥燕瘦,艰难向外挤。
姑娘们都挤过来,盼着被他那么轻轻一推,飘飘然了。
“抱歉。”他好容易挣脱出来,带着满身的脂粉味儿,对眼前挡他去路的女人道,“夫人,麻烦让一下。”
那女人就回过头来,挺端庄的一张脸,淡然的神情:“好的。”
侧身一让。
“多谢。”他感激地颔首一笑,也侧着身礼貌走过。
可下一刻,他僵在那里。
心怦怦跳着,整个脑袋都疼起来。
他受不了地晃了晃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