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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站起身,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我在地球的旅行……每一幅画面都像海藻一样缕缕相连,一幅幅画面接踵而至。我的脑袋一片?昆乱,血液在奔涌,冥王星和火星一起消失了。
灯亮的时候,我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担心同事们看到我那样子会以为我疯了。
我无暇顾及这些。我向诺格扬和斯多尔乌斯告了个假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中心,走进晴朗的下午那令人目眩的阳光中。
双纽线群岛……—位于外流河中的石丘比周围的岩石要坚硬得多,一场灾难性的洪水冲成了这条河道,把那些圆丘冲刷成奇形怪状的样子。
我记得在去地球的旅程中我一直呆在离心器里以适应地球的重力,好为着陆做准备。
我的第三任妻子梅琪已经离开了我,她希望我放弃这趟出游,我并不想结束这段婚姻。我们有孩子,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我不想打破这些习惯,可我就是想去地球。
委员会最不愿意有人去那儿,但我还是争取到了机会。
启程时,我心中未免有些惆怅,整个生活在我的身后轰然倒地。我又一次处于过渡时期,生活规律打乱了,痛苦极了。
很快我就养成了新的习惯,翻开了新的一页。
旅行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这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每天我都努力工作,渐渐地身子不再像一个大包袱把我往下拽了,虽然还是有点沉,不过我已能承受。每天我都同那些机器打交道,累得什么都不去想。
还有一个女子也和我做一样的工作,不过她的兴致更高,工作起来胸膛就胀鼓鼓的像两个枕头,浑身都在淌汗。她兴高采烈地敲打着那些机器,嘲笑我龇牙咧嘴的样子。
你用过这台机器吗?她总是这样问我。那一台呢?
我摇着头去试试那些机器。
她只谈论工作上的事,我就喜欢这一点。她叫玛德莲,年龄与我相仿……一百岁左右。至于她的模样,我只记得她有一头浓密的金黄色的秀发,在离心器里的时候她就把头发扎在脑后,平常就任其披散,我的视线总是为这一头长发所吸引。她体格健壮。
可我从未想过我是否正坠人情网。
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已厌倦了爱情,我的心已枯竭,再也无力感受爱情了,我一生谈了几次恋爱?是不是爱情也是一种有限的力量,像含水层一样总有一天会流光?
玛德莲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我就喜欢这样),因此,当干完活时,我们会聊上几小时。
她教我跳绳。我们交谈着彼此的经历。她曾帮别人组织过旅游,所以以前到过地球两次。
每天我俩都在地球的“空气云层”中工作得精疲力竭,也许这种“空气云层”对大脑还是有点作用,因为不管我如何克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我还是又一次感觉到了爱情的来临。
人类是多么地软弱无助啊,令人思之悚然!
我们总这样想:“我了解自己,我会改变的,我会控制住局面的。我会保护自己的。”可是一旦面临任何一种压力时,我们的行为方式恰恰带着与生俱来的天性的烙印,带着那潜藏在“我”之下的性格特征。于是,我坠人了情网,不能自拔,像患了病一样。
玛德莲很喜欢我。
我减轻了体重,这样走路轻便多了。我尽量避免照离心器中的镜子,因为我那红脸颊和直硬的黑头发是多么令我失望,我长得太难看了,简直无法补救。(虚荣心得慢慢地才会减退的,即使过了两百年,到那时我们的脸和海龟一样满是纹路,我们还是会美其名曰经验和感情生活历史的伟大地图。而此时我才不过一百岁,看上去还很年轻。)。
记忆留存在相互联系的一个个小格子里,像一片片丝丝相连的硅藻!
下了短途汽车,我们来到一片荒凉之地,我们这群人就像是一群哥伦布。除了繁重的工作让我觉得沉重,强烈的阳光也照得我头晕目眩。天空像要燃烧一样。天空是蓝色的……这种颜色火星上可没有,不过我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旅行中留下的主要回忆有:玛德莲带着我从曼楚皮楚出发,我俩都嘲笑复活节岛上那些庄严的雕像,我在名胜和其他方面的知识令导游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我对地球上的遗迹从读书时代起就有一种梦幻般的熟识感,我还是和旅游团中的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四处观望。我们看上去一定像一群行星采矿工。
一片更大的硅藻:有天晚上在吴哥窟,我和玛德莲爬上那破旧的寺庙,天上的星星在闪烁,灰蒙蒙的。
周围的树林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微光中,站在挂满葡萄藤的塔顶上,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
正当我拥她人怀想要吻她时,一只拳头般大的虫子在我俩脸之间嗡嗡直闹。
我们连忙向后跳开……“天哪”……我们跌跌撞撞地跃过葡萄藤,一边嬉笑着:“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玛德莲说,“可真难看!”
“别糊弄人!是一只蜻蜓吧?”
“你可把我问住了。”我们小心地环顾四周,“希望不要又来一只。”
“我也这样想。”
“真高兴火星上没有这么大的虫子。”
“我也是。骇人的虫子,这下好了。”
我们哈哈大笑,又拥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不能在这儿亲热,会遭到‘虫子’袭击的!”
于是我们回到旅馆,去了她的房间。
在珀塞波利斯时,有一幅画面我记得很清楚:我走在那像泰姆勃兰(即泰摩兰)一样铺满大理石的地面上,愉快地想着刚才的事情,她对我说:“你带来一种全新的生活。”
但在佛罗伦萨,我们加入了另一个来自希腊大学的旅游团,他们的导游和玛德莲是老朋友。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他俩一块儿进城。为什么不可以?嫉妒,多么愚蠢。也许我不如大多数人那样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佛罗伦萨那发黄的石头,顺着群山的褶皱淙淙流下的小河,还有那些桥梁,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巴勒斯。我走在狭窄的街道上,由于怀中揣着一块大理石柱脚,不得不总是弯着腰。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心跳加快,脖子都晒焦了。在这郁闷潮湿的空气中我简直透不过气来。玛德莲和她的朋友正在一条巷子里找本地的冰淇淋吃。
我烦透了那些乞丐,只好呆在旅馆的房间里,倾听《怀念佛罗伦萨》那忧伤的旋律。我不记得文艺复兴时期的埃特鲁斯坎人,我只是被那首六重唱中饱含的感情所吸引一—你可以把不愉快的心情转化为一种审美经验,每个人都想这样,这其中必有道理,可我认为没什么作用。这只能让你在回忆时感觉好一些,因为这样就在客观相联的事物中标出了代码。这并不能减轻你的烦恼。
得啦,我真是太愚蠢了,我承认。
最后一片硅藻,也是最大的一片……我是在全息摄影室里想起来的:我们游览了英国北部的奥克尼群岛,参观斯坦尼斯和布罗德加的墓地和石头圈。这些岛屿已经完全荒芜了,初冬的清晨,地面上覆盖着一片银霜。
我一再请求玛德莲早上陪我一起穿过乱石丛生的荒野,到斯坦尼斯石头圈去散步。我们足下这片土地看上去像是在火星上一样。
我对她说我爱她,她说我对她还不太了解,说这话未免操之过急。好像了解和爱情之间还有多大关系似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说。
“我想我的确明白。可你知道奥尼加,那个希腊团的导游吗?”
我点点头。
“我爱他,雅尔玛,很久了。请别生气!我很喜欢我们的旅行。”
然后她就走了,说是旅馆里有事。
我在斯坦尼斯那些耸立的石头中漫步,向东西两边俯视着哈里湖和斯坦尼斯。
狭长的奇形怪状的灰色岩石刺入天空中飞速流动的点点白云。布罗德加石头圈探出了湖面,挺立在晨曦中,从远处看显得那么渺小,这是个板岩的世界。板岩人,在古老的传说中,这些石头是由异教徒举行礼拜时捉来跳舞的农民变成的。我将额头贴在凹凸有致、长满苔藓的岩石上,浑身在颤抖。我老干这种事,我决心再也不随意袒露心迹了……含水层已被抽干,地面就轰塌了!…………现在只不过是微露友好之意而已,我又干这种事,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我有点不太正常,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
我当时渴望一种希腊式的理想婚姻,两株健硕的树重重合围而生,更健硕的一株呵护着另外一株,永远地缠绕在一起。甚至在我们这个年纪也有人寻觅到了这样的婚姻,我也希望能拥有。我刚刚才开始明白自己的生活是由一系列不相关联的阶段连缀起来的,而且我不能指望哪个家庭或朋友能和我共度一段这样的生活,因此,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任何人。除非我能找到那么一位伴侣,你瞧,也就是希腊式的婚姻。
但我可能找不到了。倚在那块粗糙的岩石上,我觉得似乎世上存在着两种人:一种是魅力十足、交际广泛的人,他们相互吸引,有着严肃认真的关系;另一种即我们其他人,长相平平或是丑陋、笨拙,无论心中如何爱慕美女、俊男,我们却不得不彼此勉强对付着过,这样的生活使笨拙的人性格更加乖戾,于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充满了怨恨、烦恼、怒气和缺憾,这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在我的三次婚姻中,在所有其他的外遇中,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却总是遭到如此的惨败。
在我痛苦自悔的当儿,我看见我们团中大约有十几个人正朝我走来,一边指点着湖面中的布罗德加石头。
两个石头圈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遥遥相对:一幅神秘、迷人的景象。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