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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张易一番追问,终是忍不住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原来那阿凉是长宁太守的庶子,那长宁太守生性荒唐,纳了二十八房小妾,儿女满堂,阿凉生母却不过是个侍妾身旁的丫鬟,侥幸被太守看上,得了几日宠幸,十月怀胎后,难产而死。
故而阿凉自幼就被丢弃在偏院里自生自灭,却仍然生得善良温和,难免叫夏桐生又是心疼,又是喜爱。此时便要同张易讨个主意,要如何劝阿凉不再理会那纨绔子弟,随自己回修业谷。
张易却面色古怪,细细盘问出那阿凉的住址。
夏桐生不免毛躁道:“那少年不过一介凡人,断不会泄露宗门消息,师兄不必草木皆兵。”
张易叹道:“并非是师兄草木皆兵,只是如今的长宁太守……是个断袖。”
夏桐生大惊,期期艾艾道:“那、那二十八房妾室……”
张易又道:“非但断袖,而且一往情深,为情郎至今未娶,又何来的妾室?”
夏桐生顿时一片慌乱,又道:“那、那阿凉他……”
张易摇头叹息道:“只怕并非活人。”
夏桐生面色铁青,却不肯信他,又寻了个空隙潜回长宁州去。
护国神盾尽去,长宁州如今恢复祥和,百姓逃过一劫,自是欣喜,州城愈发繁荣。
只是往日那叫夏桐生每每靠近便心如雀跃的宅院,却已不知去向,唯余了一片荒芜杂草地,已有数十年不曾有人打理过。
第八十一章 神仙好
神王殿,命之园,神泉细流逐渐减弱,断线,终至干涸。
守泉的侍从又受了惊吓,一路跌跌撞撞,跑进神王殿中,却被仙官挡在觐见厅外。仙官只道:“神王又睡了。”
那侍从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仙官自然也一筹莫展,低声叹气,却也只得前去请示十部的神明。
东岳大帝、南极仙翁、西王母与北极真君统御十部,如今神王沉眠,便协同治理神国。那神泉乃万灵万命之源,更是神明续命的灵药——诸神寿数漫长,却仍有尽头,唯有定期饮用神泉,才能延命益寿。故而人人重视,绝不敢有半点轻忽。
如今神泉又出变故,自然引得众神愁容不展。
东岳大帝皱眉道:“只可惜神泉护住那凡人不放,否则杀他如碾蝼蚁。”
北极真君叹息道:“祝融将军下凡许久,竟没有半点进展,幸而神王入眠,否则只怕难逃办事不力的责罚。”
西王母手中把玩一朵纯白的玉雕雪莲,垂目道:“我倒有一计。”
众神皆道:“愿闻其详。”
西王母雍容娴雅,端庄坐在宽大圈椅中,柔声道:“既然杀不得,何如将他招安封神?许他长生不老,许他权势滔天,许他荣华富贵,许他如花美眷,凡人打着求真问道的旗号,骨子里头所寻的,却莫过如此。”
东岳大帝欣然捋须,颔首道:“此计妙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总不会再出岔子。”
北极真君亦是含笑道:“十部里头倒有几个闲职,我且瞧瞧哪个合适,不叫他在神王面前露面便是。”
东岳大帝又道:“那凡人若是不肯,就悄悄弄上神国,叫他也睡个千年万年。”
北极真君同西王母彼此对视一眼,恍然一笑,同东岳大帝行礼道:“帝君思虑周详,算无遗策。”
这三君议得热火朝天,唯有南极仙翁垂目不语。
西王母察觉了异样,转动一双美目,温婉柔声道:“仙翁以为如何?”
南极仙翁仍是闭目,长长的白眉自眉骨两端垂下,低声道:“诸位就不曾想过,为何神泉非要护着那凡人,为何这凡人平白无故就得了神泉青睐,为何斩龙枪偏偏落在他的手中?是为巧合?是为宿命?抑或是……何人布下的惊天大局?”
他忽地张开双目,顿时神光湛然,令得同袍俱是一惊。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声,过了许久,东岳大帝方才叹息道:“仙翁,你多虑了。”
南极仙翁只重新敛目,又显出了老态龙钟的气象,低声道:“……是老朽多虑了。”
西王母便婀娜起身,将手中的玉雕雪莲轻轻一抛。那雪莲悠悠飘飘落地,便化作了一个绝色女子,眉目如画,白衣如雪,云鬓上钗钿精致,纤腰不堪一握,如弱柳扶风,盈盈下拜,口中道:“九天玄女拜见神君。”
西王母道:“玄女,吾赐你一件重任。”
她将下界招安之事同那女子细细分说清楚,东岳大帝待她说完,便取出一枚青色石符。那石符不过两指大小,外表平平无奇,无声漂浮到九天玄女玉白纤长的手掌中,那神明方道:“如若那人拒招,便将此符打进他紫府,包他从此大梦不醒,长睡千年。”
九天玄女收了石符,低垂螓首,领命而去。
众神解决了此事,俱是一阵轻松,各自散去前,北极真君却望向天囚受刑之处,略略皱眉道:“有许多年不曾听见那人吼叫了。”
西王母云袖掩嘴笑道:“我神国酷刑何其霸道,那人生受了数千年,如今只怕连神魂也消磨了干净……倒可惜了那样一个英雄人物。”说到此处,竟不觉美目泛光,抬起衣袖轻轻拭泪,眉目间慈悲柔婉,宝相庄严。
北极真君口中道:“西王母慈悲心肠,却不必浪费在神国之敌身上。”心头却是冷冷一哂,神国酷刑花样百出,诸如天风化骨,灵禽啄肉,泰半皆出自这蛇蝎美人手笔,如今却来惺惺作态,骗得了谁来?
西王母哀声道:“那屠龙仙人以武入道,肉身成圣,天下间独一无二,假以时日,必是神王座下第一悍将,他偏偏却执迷不悟、自毁前程!”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咬牙切齿。
东岳、北极皆不便接口,只任她怒气宣泄。数千年前,西王母倾心于那屠龙仙人之事,众所周知。不料屠龙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武痴,丝毫不曾将旁人爱意放在眼里,难怪西王母由爱生恨,亲手将他送入无间地狱。
唯有南极仙翁颤巍巍站起身来,手握蟠龙木杖,仿佛真正的老人一般佝偻腰身,步履迟滞,缓缓离了大殿,一面低吟浅唱道:“你道神仙如何好,爱恨嗔痴,功名利禄,八风来袭逃不了;你道神仙如何好,大限将至,无力回天,树倒猢狲全散了……”
东岳大帝、北极真君皆是两个青年书生模样,此时望向那老者蹒跚而去的背影,不禁失笑,众口一词道:“这老东西,活得太久,心思全糊涂了。”
众神倨傲,自不将他几句昏话放在心上,又议定了几件事宜,方才散去。
神泉干涸时,展长生丹成。
当是时,天地间风云乱卷,骤雨盆泼,犹如天河倾斜一般,引得方圆千里内海河咆哮,地泉上涌,黎民百姓骇得胆战心惊,只当天地异变,要突发水患。
然则那绕城河水,无论波涛如何汹涌,却总在堪堪没过堤岸时,便被一只无形之手拽回河床,任它如何翻腾咆哮,却也被牢牢禁锢在河岸之内。
这方圆千里内只有五处城郭,长宁、琼英俱在其中,太守以下官兵个个如临大敌,镇守河畔,堆了无数沙袋,用以加固、升高河堤。
风雨肆虐间,荒滩深处孤山顶上,一条黑龙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金睛铜鬛,巨口钢牙,五趾箕张如铁铸,攀在黑压压云层上,睥睨着云头下方十余人。
那十余人个个灵压汹汹,修为最低者凝脉高阶,最高者却已步入金丹中期,俱是十洲三国中,数得上名的强者。
如今却个个忌惮那黑龙威严,不敢上前。
为首者乃是个中年修士,身后背着一柄巨剑,此时踩在飞剑上,于风雨飘摇中巍然不动,只取出一枚白晃晃的令牌来,扬声道:“我乃五族盟巡逻使端木正宗,持白银令,奉总盟密令行事,望这位道友莫要耽误五族盟的大事。”
五族盟中令牌合称治世六令,青铜令最低,玄铁令略高一等,白银令更高一等,已是盟内中层干部所有。再往其上,则为紫晶令、赤木令,黄金令乃总盟主令,天下间仅此一枚,就连众长老亦不知其所踪,唯有唐家堡中那团永不熄灭的烈火,能同黄金令连接而上,故而香贤当初才能自火中取了黄金令的虚影,对全盟下令。
那黑龙却一言不发,只猛一甩尾,俯冲下来,张开巨口,龙头暴涨数十倍,便将那群修士一口囫囵吞下。
可怜一群五族盟精英,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做了那黑龙的点心。
黑龙吞了众修,慢条斯理盘回山头,数百丈身躯将那孤峰盘住,下颌搁在峰顶,突然又抬起硕大头颅,隆隆打个饱嗝,将十余枚或白或黑的令牌吐了出来,堆在山脚下。它尤记得展长生对这些令牌分外有兴趣,故而收集一处,留待他出关之用。
凡人修道,结丹即为半步踏入仙途,逆天故而天怒,抗命是以命怨,自然引得天地生异,神鬼怒号。
修士金丹灵气则与其抗争,感应天地时,显出大道正体来。
那黑龙仰头看向天际风雨晦暗,大雨如注,一双金瞳在暗夜里有若明灯,风雨冲刷着坚逾金石的龙鳞,将漆黑鳞甲冲刷得闪闪发亮。这充斥天地的疾风骤雨,想来便是展长生的大道正体。
这场风雨延续整整十日,那黑龙缠绕孤峰上,仿佛蟠龙抱柱,除却将来犯的修士一口吞噬外,时刻寸步不离。
十日之后,急雨方歇,云破天开,一道曙光透过乌黑云层,金柱一般照耀在峰顶。
黑龙自沉眠中醒来,突然一声震撼千山的龙吟,随即一飞冲天。
千里疆土,云散雨收,绿意葱茏,兽吼虫鸣,鸟语花香,万物复兴,竟从未如此旺盛过。
那孤峰原本尽是岩石,如今却被一层茸茸绿毯覆盖,一眼清泉自峰顶岩洞里汩汩倾注而下,在山下慢慢汇聚成潭,引来附近禽鸟,争相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