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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想要一个娃娃,膝盖可以弯曲的仙蒂,特别好看。大姨毫不犹豫地给我买了一款连手腕脚腕都能活动的珍妮。几年以后,这两种娃娃突然销声匿迹,芭比才独领风骚。
《残翅》 一瑶晶(9)
从那一刻,我拥有了第一个娃娃开始,我便迷上了她。
小孩子在家里跑来跑去,从东房到西房,从南房到北房,不是毫无目地瞎跑。我趁他们不注意,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到过许多琐碎的事情,拼在一起又构成了我的伤心。一时满足了好奇,却好比偷腥,难免忐忑。
大姨给我买了一个娃娃,在我争强好胜的虚荣心刚刚被暂时满足的时候,听说她之所以负债累累,是因为花了大钱在美国给儿子找学校。学校的名字我可记不住了,但知道在当地数一数二。我一直以为比起男孩她更喜欢女孩,她亲口这么说过的,我一直信以为真……于是我真的伤了心,感觉被欺骗,而且是那么亲近那么热爱的人。
那天晚上又梦到自己哭,我跑到大姨怀里去,她却躲开,我掉进海里,遗忘了所有游泳的技巧。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我不理睬,任它自然风干。
跑到阳台上去看天空,没有了葡萄藤的庇护,阳光变得那么刺眼,仿佛利剑,瞬间就穿透了我。
实在记不得是春夏秋冬,大姨终于走了。那时的成年人也如我一样单纯地以为移民是一条同往幸福生活的阳光大道,因此举家上下无不欢庆。
只有沈北平并不看好,略带忧虑地对宋丽佳说:“改革开放了,中国会发展起来的,现在出国不是良策,出国要趁早,要趁早才行啊!”
但他还是存了一万美金,是打死也不能动的,给沈瑶晶留学用。他们这一代人,从小见了太多的运动,听天由命的生活使他们练就了这样的居安思危。
毕竟这些离我还遥远。
让我无法容忍的只是,他们竟然管比萨叫比萨饼,管汉堡叫汉堡包。
有一次爸爸的汽车拿去修理,他骑自行车接我回家,不自觉就带着我奔上了机动车道。我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杠上,不言不语,任他骑去。他慌忙把车把向右掰,在下一个出口拐进非机动车道。他自言自语地说:“唉呦,一不小心,真危险!”
那语气仿佛在教育我,仿佛从他的过失中能看到全人类的重大缺陷,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及时注意,及时改正。
我撅撅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周一升旗我们没穿校服的被留下,借口千篇一律都是洗了没干。
一个主任对记录的老师说:“别信他们,全说谎呢!”
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学会了说谎,只是谁也没把它当作一个谎来说,就像北京人见面问“吃了吗”一样,谁都明白其中的含意。
因此我对那个出语恶毒的主任十分不满,当时真想乌云密布,天崩地裂,从地底下冒出一头大怪兽来把他叼走!就像奥特曼里那样,不过没人会来救他。如果我是导演,我就让怪兽把他扔到半空,做自由落体运动,下落到一半高度时喊“咔”,说笨蛋,会不会演戏,掉得这么不真实,重来一遍!
“建一!”
我听到楼下的叫喊,我听不错,是他。匆匆跑到阳台,趴在铁栏杆上,我的脑袋已经高出栏杆,可以探到外面去了。那些违章建筑的小平房屋顶堆积着落叶也垃圾,围墙上还竖了碎玻璃防盗。男孩们踢着球,在楼与楼之间的过道上奔跑。看到建一,让我心情复杂而舒畅,也不去想他为什么会跑到我们院里来踢球。
“沈瑶晶!”他们看到我,又冲我叫喊和招手,“下来玩吧!”
我抿着嘴笑,摇了摇头。
他们坚持说下来吧,下来吧!我还是摇头。
建一说:“别叫她了。”然后一脚把球踢飞得老远。其他人呼啦一下都跑过去,好像被赶下水的鸭子。我站在阳台上,静止如雕像,如岸边的野花,不被留恋。
我感觉像是瞬间被人扯了衣服示众,羞愧不已,如坐针毡。我握紧打着卷儿的栏杆,暗暗发狠。葡萄藤葡萄藤,我突然那么渴望躲在你茂密的枝条背后,做你温巢中顽劣而怪戾的小兽。我要这包容的爱,闭塞的爱,私守的爱,不会再妄想突破。我错了,原来我不能接受任何的改变,否则我会感到异常彷徨不安、惊恐万状。
就像这样,我站在阳台上,感到非常非常委屈。
向建一借杂志,并不是真的想看。
他说他看完了就借给我。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我看到小云拿着那本杂志回家。
后来小云她们玩游戏的时候,会破例加建一他们男生,这在以前是没有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在偷偷地改变,仿佛复苏的早春。
放学看到拎着旱冰鞋的建一身边跟着小芸,心里就会有不快活的感觉。
小芸问过我:“你是不是喜欢建一?”
我骄傲地说:“谁喜欢他呀!”
我做作地仰起头,一时愚蠢的虚荣心占据全部身心。在其得到满足的同时,我不知道我正在丢失着什么。小孩子涉世未深,却早早地学会了撒谎和卖弄,以及莫名其妙的虚荣。并非人性本恶,而是心智还太过幼小的时候,突如其来品尝到孤立、排挤、对抗甚至幼稚的勾心斗角,本能地学会自我保护,无师自通。
《残翅》 一瑶晶(10)
小芸上学的时候告诉我,建一带她去滑旱冰。那里人特别多,建一认识好些人,跟他们打招呼,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说她不会滑,建一就教她,特别耐心。他说他首先要教给她的,就是摔倒了怎么爬起来。他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得可爱。
当时她逗坏了,说:“你就不应该让我摔倒!”
小芸眉飞色舞地描述过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还有始终如一的笑容。
有女生恶作剧摘了上面顶着毛毛的杂草,满满一大把攥在手里。然后悄然到我座位跟前,说这是建一给我的。
她们看在眼里。
我这样想,兴奋而羞怯。但依旧是骄傲地说:“我才不要!”
回头,小芸在一边,默默地注视。我无意露出挑衅的神色,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微笑。微笑,一个多么微妙又危险的表情。
我一直很喜欢一条黑色喇叭裤,裤腿钉着两只硕大而鲜艳的蝴蝶,走路的时候两对翅膀呼扇呼扇,活的一样。
妈妈说真怯,要我把它剪掉。我不肯。我是如此喜爱这样张扬而奢华的东西,要有触目惊心、咄咄逼人的美。而且建一说,这个很好看。
夏天,我把裤腿从大腿位置给剪成两截,蝴蝶翩翩落地。我把它当短裤来穿,紧身的,绷在大腿上和屁股上,幼稚的线条。
我不穿内衣,有很多公主衫,弯腰时难免因领口过大而走光。买了带小跟儿的塑料凉鞋,非常纤细,上学不敢穿。小芸和建一一年四季都是旅游鞋,袜靿很高,打着对勾的牌子。在很多小朋友还穿白球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排挤处理品和追逐时尚了。
六年级,松糕鞋还未普及的时候,我就穿着它四处招摇。小芸用Hello Kitty的书包,和史努比的铅笔袋,我就托大姨从美国带了加菲猫的单肩背包。小芸的姑姑在日本,她有非常精美的袜子,总是故意把裤腿卷起来,假装天气热。建一开始往学校带关于篮球和足球的杂志,全彩,照片很多,文字很少。我和小芸用彩色的细绳编了手链,上面拴了叮叮当当的小铃铛,制作精良。建一左手一条,右手一条。
毕业照的时候,我和小芸彼此搂着肩,笑容无邪。
照片背后,给对方题字:六年的友谊,一生的朋友。
童年消逝,云淡风清。
没有任何预兆地,我们搬离了这个以文化著称的城区,住进朝阳。一提朝阳区,住在城里的人们第一印象就是偏远、农民、工地、建筑。明明顶着这样大的不满,我还是因为转到朝阳上初中可以不写那个暑假的作业,兴高采烈地搬过去了。
楼是新楼,坐落在上了年纪的大院中,鹤立鸡群。因为不是商品房,没有小区、绿化、人文、物业的概念,环境粗陋。有高大的树木奇怪地插在楼群中间,一半枝上蓊蓊郁郁,一半枝上瘦骨嶙峋。这些树跟那些红砖小楼差不多高,从我们楼顶层望下去,仿佛打成一片,别有风味。
房子不大,阳台被双层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窗台很高,窗口很小,像是密封的箱子打上的洞,令人憋闷。但是对我来说还好,我无须过于宽大的空间。像小时候藏在沙发里一样,极狭小的空间让我感觉安全。房间被涂成粉红色墙壁,白色铝合金窗,木制家具,小熊图案大地毯,明亮的全自动化鱼缸。客厅的白色皮沙发是我挑的,相当柔软,仿佛能把人包裹在里面。
妈妈在我大腿上画简略的北京地图,然后我大概知道海淀和朝阳中间还有东、西两城区相隔。距离那么遥远,好像异国他乡。完全脱离了刚刚熟悉的世界,像是被蒸发的水滴,失去重量,无所适从。
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外,爸爸在里面拼命地往校长腰包里塞赞助费。
长长走廊,地板坚硬。我透过宽敞的玻璃,凝望校园,自以为深沉。碧绿的爬墙虎布满了正对面的教学楼,露出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即使是白天,也似有鬼的影子。高大的树木繁茂地把校园装点起来,好像刻意在隐藏什么。
两个女生身穿校服从我身边走过,一个头发零乱地扎在后面好像多年未洗,一个穿简陋的塑料凉鞋露出没有涂任何油彩的脚趾。
我不屑地用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