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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说说笑笑,沿路逛了一会儿,走累了,谢远山便命尾随的仆役在樱花树下铺上绒毯,几人席地而坐。白苹命珊瑚将食盒打开,取出糕点分给大家。焕儿到底年纪小,填饱了肚子便开始犯困,趴在白苹怀里睡着了。
谢远山和白苹守着焕儿,以禅带着红绒紫线和两名仆役一道沿路向前逛去。谢远山嘱咐她不要走远,让两名仆役紧随她们。
赏花的人大多在樱花树下席地而坐,三五成群,有些书生模样的在吟诗作对,也有吹笛弄箫的,还有一些姑娘家,聚在一起说着体己话。挑着担子的货郎夹杂在人流之中,以禅注意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提着几串绣花香囊在叫卖。
以禅叫住他,取了一个香囊细细端详。
这是一个樱花香囊,再看他手中那一串,全是樱花香囊。难得的是每一个香囊上的樱花都不同,怒放的、半开的、含苞的,有的三两朵飘落,有的一枝怒放,姿态各异,可见并非照着绣样依样画葫芦绣出来的。绣品针脚雅丽绵密,色泽娇艳,显然每一个香囊都是花了心思的。
“这香囊是何人所绣?”以禅问道。
那小子皮肤黝黑,衣衫破旧,看样子是附近山村中的孩子。他方才叫卖得起劲,看到以禅问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是我阿姐绣的。”他也不敢看以禅,低着头呐呐说道。
“你阿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不知为何,以禅看到这些香囊,心中起了爱才之心。紫线和红绒跟了她这么多年,两人没学到她一星半点的绣技,红绒不用说,她本就坐不住,紫线倒是心细,但她不喜绣花,裁剪做衣服倒是拿手。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黑小子听到以禅问他的阿姐,警惕地抬起头。
以禅耐心地解释:“你莫怕,我就是看这些香囊绣得好,才想问你阿姐是谁?这些香囊又是多少银两一个?”
“我是周家村的,香囊十文钱一个。”男孩子说道,却依然不肯告诉她们阿姐是谁,“你们要买吗?”
才十文钱一个!
布料和丝线自然不值多少银两,但这份心思和花在绣品上的工夫却很宝贵,十文钱确实便宜了。
紫线取出五十文钱递给黑小子,以禅只拿了一个香囊。黑小子追上去非要给她们四十文,以禅轻笑着说道:“你阿姐的香囊绣得很精致,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卖十文钱太便宜了,我们只是给了应给的价钱,你不用不好意思。”
黑小子挠了挠头:“可是阿姐说了,十文钱一个,我怎么能乱要银子。”
真是个实心眼的小子,红绒瞪了他一眼:“银子多了还怕扎手吗,快收起来吧!”黑小子这才收起银子,朝她们连连道谢。
“做绣活虽然费心费力,酬金却低得很,小姐还要做这个吗?”紫线忍不住说道。
以禅轻笑:“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更要做下去。”她记得,师傅沈三娘曾经说过,有人认为刺绣只是“女工小技”,因此不值什么钱,但师傅认为,刺绣并非女红小事,而与书画同等重要,甚至,有些好的绣品比书画的价值还要大。
“倘若有沈师傅那样的人教习,那小子的阿姐会成为一名不错的绣师。”以禅把玩着樱花香囊,轻声说道。
“就那黑小子,看他的家境,别说请沈师傅那样的刺绣大家,便是填饱肚子都很艰难吧!”紫线说道。
以禅也觉得很惋惜,紫线说的是实情。
她驻足赏花,一株樱花树下,有几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正在以樱花为题吟诗。以禅原以为他们是自己作诗,听了听却原来是在吟前人的诗句。
一人摇头晃脑吟道:“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怎么样,白乐天的诗句。”另一人赞道:“不错不错,我来接。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缃叶未开蕾,红花已发光。张兄,该你了。”
以禅回首望去,那位被唤做张兄的,居然是张宁山。他低首凝思,轻轻一笑,吟道:“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禅……禅妹。”
“禅……禅妹?我记得下句是,樱花永巷垂杨岸,是不是啊?张兄,罚酒一杯!”有人提出罚酒,但张宁山已经起身走了。
他快走几步,便追上了以禅,拦在了她面前。
红绒一看到他,气得撸起了袖子:“张宁山,你居然还敢追我家小姐,看我不揍扁你。”紫线忙拉住红绒,两名随行的仆役上前,拦住了张宁山。
“禅妹……”张宁山不甘心地喊道。
以禅静静望了他一眼,眼波如雪一般洁白而冰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宁山挥手甩开仆役,急切地说道:“禅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原本要去探望你的,可是家里人不让,我真的……好想去看你的……”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话说吗?”以禅淡淡瞥了他一眼,如玉般的脸庞沐浴在早春的日光里,让张宁山有片刻的失神。或许这段日子不好过,少女原本丰润的脸褪去了婴儿肥,越发清绝秀美。
“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妾室吗?”张宁山踌躇片刻,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说你……你这个混蛋……”这次连紫线也拦不住红绒了,她冲上去扇了张宁山一巴掌。
“你……”张宁山捂着脸,对红绒说道,“你这个丫头,你想害你家小姐嫁不出去吗?你不晓得她坐过牢吗?”
以禅觉得,她还是高估了这个人。
她静静看着他,或许是自认识以来,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他。白皙的脸庞,浓眉秀目,模样不错,说起话来也温文尔雅,怎么看都像是女子喜欢的良人。她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希望能看到歉意,可是没有,他唇角的笑意居然带着一丝施恩般的意味。
“你认真的?”以禅眯眼问道。
张宁山点点头,正色地解释:“母亲可能会不答应,毕竟你坐过牢了,不过,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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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蝴蝶萱花绣帕
以禅笑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应该像针刺般难受,然而并没有。她平静地瞥了眼四周,三三两两赏花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驻足朝他们张望,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
此时此地,有些事原不该做,然而,她忍不住了。
世人都说她温婉知礼,却不知她骨子里也有悍勇的一面。她朝张宁山招招手,笑得灿若花开:“你过来下,我答复你。”
张宁山以为以禅同意了,走上前说道:“我就知道禅妹会……”话未说完,前襟衣领被以禅揪住了,看不出她娇小的身子力气还挺大,迫使张宁山低下头,耳畔传来少女充满戾气的话语:“你忘了姑娘我是因为什么进的牢房吗?你若再敢提此事,小心我将你脑袋开瓢!”
以禅说完话,笑盈盈地松开手,好心地将他被揉皱的衣领抚平,朝他娇声说道:“张家哥哥,保重哦!”
张宁山惊愣地瞧着以禅远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方才似乎被威胁了。
以禅无心再赏花,转身向回路而去。焕儿已经醒了,正吵闹着要找姑姑,以禅抱过他对哥嫂说道:“哥,你陪着嫂子去逛一圈吧。”
谢远山和白苹走远后,焕儿搂着以禅的脖子,可怜巴巴说:“姑姑,我想要麻糖,爹和娘都不给我买,姑姑给焕儿买好不好?”
以禅点了点他鼻尖,笑道:“小精灵鬼,姑姑给你买别的好玩意儿好不好?”
恰巧有货郎担着担子过来,见他们这儿有小孩子,停下来摇着拨浪鼓叫卖:“草编蚂蚱——泥娃娃——”府里焕儿的玩物儿也不少,但市井小娃玩的这些玩意儿他还真没见过,小手指着这个也要,那个也要。
以禅给他买了泥娃娃、草编蜻蜓、木雕小推车,陪着焕儿玩了会儿,原以为他会忘记麻糖的事。岂料,卖麻糖的过来一叫卖,焕儿又闹着要吃。以禅便让紫线去买了几块,小孩子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惦记,然而麻糖不一定比府里的点心好吃。果然,焕儿尝了一块便不再要了,麻糖虽甜却粘牙,黏得连连吐口水。
以禅问他:“要不要再吃一块儿?”焕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再也不要了。”
以禅轻笑着取出绣花帕给他擦了嘴,又擦了擦他黏糊糊的小手:“爹娘不让吃的东西都是不适合焕儿的,以后可记住了?”
焕儿连连点头,以禅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一阵风来,吹落樱花无数,以禅伸手去接,手中的绣帕被风吹走了。她惊呼一声,就见绣帕飘飘悠悠,飞落在一位年轻男子脸上。
他伸手拿下绣帕,神色茫然地朝以禅望来。
四目相对。
以禅心中“咯噔”一下。
已是早春,那人却穿着厚厚的白狐毛裘衣,或许是太瘦的缘故,衣衫在他身上飘飘荡荡随风翩舞着。墨发高束,一张脸瘦得脱了相,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他怔怔地凝望着以禅,双目中是无限的迷惘,好似在追忆什么,忽然,他仿佛记起了什么,双目瞬间灼然发光。
“谢姑娘,是谢姑娘。”他挥舞着手中的绣帕高喊道。
他是华宝暄。
以禅觉得自己今日出门前若看看黄历,一定是忌出行。她统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男子,居然遇到了两位,还都是她不愿见到的人。
那日,若非哥哥及时赶到,她可能贞洁不保。这些日子,她每每想起华宝暄,都是又惧又怕,但并不希望他死。一来他罪不至死,二来,她不想哥哥背上人命。
可她从未想过,或许是不敢想,会再次遇上他。
既然遇上了,只能形同陌路。
他因她病了几个月,她因他坐了几个月牢,谁也不欠谁。
可是他,居然没事人一样,朝着她高兴地喊:谢姑娘,谢姑娘……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