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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林幼霞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去岁春天的时候,我琢磨着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给阿娆找个着落了,总不能让她在渭州呆一辈子呀。这事儿我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办,就悄悄托人打听,后来就瞧上了罗翰林家的三公子。”
“罗翰林家的三公子……是患了耳疾的那位吗?”齐浅意颇不赞同地看着林幼霞,“母亲也该和我商量商量才是。”
林幼霞苦笑一下:“和你商量,你能答应吗?当时我瞧着罗三公子虽有耳疾,但是为人谦和,又没成亲。罗家也不嫌弃你父亲的事情,罗家太太一再保证会好好待阿娆,她是个实诚人,一看就不是会磋磨媳妇的。就算罗三公子因为耳疾不能入仕,可以罗家的家底,亏待不了阿娆的。更何况……”
说到这儿,林幼霞止住了话头。
可就算她不说,齐浅意也知道她的意思。
不就是齐半灵伤了腿,连正常走路都有所不便,一般人家看不上她。
她不喜欢母亲这么看轻妹妹,面色沉了几分:“就算那罗三公子没成亲,可在声色场的风流韵事着实不少,和家里那些丫鬟媳妇都有牵扯,这些烂事连大都街头的小童都知道。阿娆这样的性子嫁过去,怎么过得好日子?”
林幼霞又叹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当时虽和罗太太有了默契,但我们压根没声张。可没多久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嘉仪县君进宫求了恩典,就把她的次女赐婚给了罗三公子。”
齐浅意吃了一惊。
这位嘉仪县君的次女虽说身体康健,可据说长相丑陋行止粗鄙,加之性格又跋扈乖张,惹了不少事,大都高门都不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而嘉仪县君又心疼女儿不愿女儿低嫁,这才把女儿耽误了。
可就算这样,怎么会是宫里赐婚?
本朝惯例,宫里赐婚的,都是有功名的后生或是皇亲贵胄。就算是嘉仪县君的女儿也不够格,更不必提身患耳疾不能科举的罗三公子了。
齐浅意的脸上染上一层忧色,林幼霞望着自己的长女,也是愁云惨雾的:“当时罗太太觉得对不住我们阿娆,来府上再三赔罪,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齐浅意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恨呢,存心不让我们好过。”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希望这只是巧合,哪里知道你大哥还留下这么一封遗书。”林幼霞提起齐家姐妹的大哥齐折晖,更是悲拗不已,“你大哥生前最疼阿娆,谁知你们三兄妹都是命苦的。”
齐浅意看着母亲不断用帕子拭泪,心里不由也着急起来:“别的也罢了,可阿娆本就和……那位有这么多误会,她又记不得那些事儿了,这一旦进了宫……”
这么一想,齐浅意冷汗涔涔。
林幼霞哭得鼻子通红,一个劲儿埋怨自己:“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要先把阿娆定给罗三公子。现在可好,进了宫,我们想帮扶都鞭长莫及。我的儿啊,为什么都这么苦命……”
见林幼霞又掩面哭起来,齐浅意连忙搂住她轻声安慰:“母亲莫慌。毕竟过去也有情分在,还有大哥的遗愿,那位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阿娆的。”见林幼霞还是泪流不止,齐浅意只得接着说道,“母亲不要再哭了,过会儿阿娆来用晚食,怕是要察觉了。”
想起自家小女儿敏感的性子,林幼霞忙擦擦眼角,又让齐浅意看看她的脸:“看得出哭过的痕迹吗,要不要再抹点脂粉遮掩一番?”
母女二人密谈了好一阵,齐浅意才扶着疲惫的林幼霞去东厢房午憩。
好容易哄了林幼霞睡下,齐浅意却半分困意也无,便没去赵国公府里给她备下的院子休息,而是坐在蹈和馆的西厢房喝茶。
没过多久新竹就进来了,悄声到齐浅意身边禀报道:“大姑娘,姑爷来了。”
齐浅意皱了皱眉,还是让新竹去请人进来了。
齐浅意的丈夫钟世昌是武进侯的次子,在神枢营任参将。
他近三十的年纪,已经蓄起了胡须,端端正正的方脸,看上去像是个刚正本分的武将。
可他一进齐浅意歇息的西厢房,齐浅意就拉下了脸,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钟世昌似是没瞧见齐浅意的脸色,笑着凑到她身边坐着:“我一下值就赶来了,娘子不欢迎我么?”
齐浅意冷冷一笑:“平常倒不见你这么殷勤,下了值不还得在外逗留到夜里才回家嘛。”
钟世昌知道齐浅意在气什么,却无话可说,只好赔笑:“这不是小姨回了大都,为夫得来和未来的皇后娘娘打好关系嘛。娘子,过会儿你记得在小姨面前多说说我的好话啊。”
齐浅意眉头一竖,倏地站起身来,又怕惊扰到在东厢房午休的林幼霞,只好压低声音警告他:“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
看着自己妻子这么冷目相待,钟世昌心里也有些不虞,可还是强笑着哄她:“你别一见我就跟盛气凌人的。我听说你妹妹身体也不大好,难不成你还希望你妹妹因为我们夫妻俩的事情操心?”
钟世昌最清楚齐浅意的软肋。
他这么一说,齐浅意瞬间熄了火,抿抿唇坐回去,与钟世昌二人相对无言起来。
等齐浅意喝完手中第三杯茶的时候,总算等来了齐半灵。
齐半灵裹着鸭黄的披风,整张小脸都藏在银狐毛边里,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她乖巧地坐在轮椅上,由一个高大的婆子推着来了蹈和馆。
齐半灵一进西厢房,齐浅意本紧绷着的脸瞬间柔和起来,低声责怪:“你一路颠簸怕是累着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齐半灵笑盈盈看着她:“许多年未见姐姐,想来和姐姐多说说话,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齐浅意也跟着笑开:“怎会。”
这时,齐半灵注意到了坐在齐浅意身边的钟世昌,便点头问好,喊了声姐夫。
钟世昌应了一声,让婆子把齐半灵推到桌边,亲自给齐半灵沏了杯茶,一边还恭维道:“七年未见,二妹真是半点没变,容色甚至更盛从前了。”
齐半灵印象中的钟世昌是寡言少语的,这样一见面就上赶着殷勤的样子着实让齐半灵一惊。
齐浅意扯出个笑容,双眼紧紧盯着钟世昌:“嘴上没个把门的,上来就夸人家小姑娘容貌,你也不知羞。”随后又略带歉意地看向齐半灵,“你姐夫在军营混久了,你别介意。”
钟世昌看齐半灵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便也不敢久呆,跟齐半灵道了歉之后就犹豫着站起身:“你们姐妹好好讲些体己话吧,我先出去溜达溜达。”
说罢,他就转身出了蹈和馆。
齐半灵就算再傻也能察觉到钟世昌和齐浅意之间微妙的气氛了,更不用说,她压根不傻。
不过她也明白,齐浅意怕她担心,应该也不会和她多说什么。齐半灵默默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问那么多,省得徒增齐浅意忧虑。
钟世昌走了之后,齐家姐妹的氛围热烈活跃了许多。
姐妹俩多年未见,有说不完的话可聊。齐半灵讲了渭州的风土人情和她见到的奇人异事,齐浅意则说了大都近来的家长里短。
可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地还是落到了七年前亡故的父亲齐靖元和三年前亡故的长兄齐折晖身上。
齐半灵眼眶泛红,嘴角却噙着浅笑。
她轻轻握着齐浅意的手,保证道:“姐姐放心,我进了宫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你和母亲的安全……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至亲了。”
齐浅意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走到齐半灵的轮椅边,紧紧搂住了她。
第六章
林幼霞午憩这一觉睡到了日暮西斜,被新竹扶着出来的时候一脸抱歉地看着齐半灵:“娘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好,一觉居然睡到了现在,你饿了吧。”
齐浅意见林幼霞来了,笑眯眯地起身把她扶到饭桌上首:“幸好母亲起得早,不然母亲院子里的糕点都快被阿娆吃完了。”
说完,她还神色夸张地指了指桌上的空碟子。
林幼霞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只手指点着齐浅意的鼻子:“你这做长姐的,阿娆一早上都在赶路,吃点点心都要被你念叨。”
“唉,我就知道,阿娆这一回家,我这老女儿在母亲这里就没地儿呆了。”齐浅意假作唉声叹气的,惹得林幼霞和齐半灵齐齐笑了起来。
齐半灵揶揄地看着齐浅意:“姐姐风华正茂,哪里能说自己老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齐浅意猜到齐半灵没什么好话说,却还是追着齐半灵问,偏要她把话说完。
齐半灵以帕掩嘴一笑:“只不过姐姐成天待在娘身边,娘是得看腻了,还是我这个远行归来的漂亮女儿看着新鲜。”
齐浅意气笑了,作势要去打她:“你这没皮没脸的,漂亮自己知道就好了,整天挂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漂亮。”
齐家姐妹闹成一团,齐半灵却瞥见姐夫钟世昌跨进了西厢房,赶紧松了手作乖巧状。
钟世昌瞧见林幼霞,便拱手行礼:“许久未见岳母,岳母安好。”
林幼霞点点头,脸上虽有笑意却不见热络,只道:“姑爷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儿用晚食吧。”
如今本就不比前朝讲究男女大防,齐家本身人口少,规矩也不如高门世家必须得男女分桌而食那般森严,因此齐家母女便和钟世昌同桌用饭。
钟世昌笑着应了,和齐浅意坐在一处,齐半灵则坐在林幼霞下首。
一张圆桌只坐了四个人,倒显得空荡荡的。
见丫鬟们还没来得及上菜,钟世昌便对林幼霞说道:“岳母,今儿我来,除了给二妹接风洗尘,还要跟您道个别。”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掩不住的自得,惹得齐浅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被派外差了吗?”
钟世昌抿着唇角点点头,满脸喜意:“说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