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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屋子,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大氅上的雪沫蒸腾成淡淡的水雾。
小太监成北给他倒了杯茶,又自觉地在他肩头敲打起来,小心觑着他神色:“督主,万岁爷圣躬是不是违和啊?”
薛元淡淡瞥了他一眼,吓得他闭了嘴,却见他沉吟了会儿:“我问过太医,也就这几天了。”
成北唏嘘道:“那皇上若是崩了,是不是殿下就该即位了?”他说着又高兴起来:“殿下年幼,且得依仗您的帮扶呢。”
薛元讥诮地一扬唇,正要说话,就听檐外有人来报:“督主,门口有客来访。”
成北诧异道:“这大半夜的,谁啊?”
薛元眉眼凝了凝:“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让人进来吧。”
他提壶给自己倒水,等了片刻功夫,就见个裹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身影走了进来,等那人摘下斗笠一瞧,果然是宁王。
宁王还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对着薛元微笑点头:“厂公。”
薛元掸了掸曳撒:“王爷坐吧。”他抬眼看着宁王:“王爷深夜到访,是有何要事儿呢?”
宁王蹙了眉,一副担忧的情态:“我听说今日宴会之后,皇兄忽然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宫里的事儿都是厂公料理的,我这才特地赶来问问。”
薛元托着茶盏,微微笑道:“王爷说笑了,您跟皇上是亲兄弟,若是关心皇上病症,直接进宫去问便是了,大晚上的来寻咱家算是怎么个意思?”
宁王神色一凝,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抬手挥退了跟来的底下人,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人,他才缓缓开口道:“皇兄前几年沉溺于炼丹修道,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可笑。。。一个小毛孩子,还是女娃娃,立了她为太子,她能懂什么?不过空占了个嫡出的名头罢了。”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仍是恭谦惯了的模样,却透出深切地不甘和嫉恨来,不过这神色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面色就恢复如常:“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年幼,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在家国大事上帮衬着些,姜家这份基业,可不能就此断了。”
薛元静静地看他,眼前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戏,连生性多疑的孝宗都给他瞒了过去,如今孝宗病危,他终于忍不住,也不必忍了。
他不急不慢地用碗盖拨了拨浮茶:“王爷的意思。。。咱家有些不太明白,皇上就太子这么一位嫡女,姜家的基业自然要交到她手上的,您。。。打算怎么帮?”
宁王吸了口气:“太子身子虽然康健,但到底年幼,一个不慎,夭折了也是有的,到时候天下无主,本王少不得多操劳些,您说是吗?”
薛元唔了声:“王爷好大的志向,不过您跟我说这个作甚?咱家是个阉人,又是按着上头主子吩咐办事儿的,您这般说法,可真是让咱家惶恐了。”
宁王看着他:“厂公,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东厂锦衣有多大的势力你我都知道,如今这两个衙门已经在大齐朝扎了根。皇兄他对你忌惮已久,不过碍着你的权势才不敢动你,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想来你对皇兄也没那份忠心。”
薛元笑而不答,宁王继续道:“至于太子。。。那更是不值一提。”他看着薛元仍是一脸莫测,心里一顿,忽然换了个口风道:“孤不求厂公帮孤什么,只要厂公安安生生地做好分内事儿,日后。。。孤定然不会亏待了厂公的。”
薛元侧眼看他,不带半分烟火气:“王爷是让咱家装聋作哑吗?”
宁王一手搭在红木桌子上:“厂公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心里自然有数。”
他见他还是不表态,面色微沉了几分,他得到的消息若是无误,孝宗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只要等着孝宗崩了,姜佑那个小毛孩子逃不出他的掌心,关键是看薛元站哪边了。
宁王看薛元神色如常,心里飘过一瞬阴霾,随即又恢复如常:“时候不早了,孤也该走了,今晚上的事儿。。。”
薛元起身道:“今晚上咱家一回府就睡下了,什么都没发生。”
宁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斗笠走了出去。
薛元一手撑着下巴,坐在太师椅上,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瞧不清在想什么。
成北利落地给他换上热茶,小心探着他的神色:“督主,方才王爷他。。。”
薛元忽然一哂:“王爷也算是有心了,特特来探我的口风儿,不过就是他不说,我打的也是两不相帮的主意,他们姜家窝里反,咱们只管站干岸瞧热闹就是了。”
成北听得有些心惊肉跳:“这,这。。。宁王也对皇位起了觊觎心思,那太子怎么办?我瞧着太子待您倒还和气。。。”
薛元唇角扬了扬:“这孩子蛮有趣的,若是寻常人家的,弄在身边养着逗乐解闷儿倒也无妨,只是。。。”他摇头:“谁让她出生在皇家呢,终归是可惜了。”
。。。。。。
姜佑已经在乾清宫里带了一夜,在一旁帮忙照料昏迷的孝宗,第二天薛元来的时候,发现她两眼红肿地靠着迎枕,手里还托着盏已经凉了的茶,他走过去低声道:“殿下?”
姜佑唬了一跳,手里的茶盏子跌了个米分碎,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见是个高个儿美人立在那里,怔了会儿才松口气道:“掌印啊。。。”
她揉揉眼,踩着脚踏跳下塌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说完不等薛元回答,就急匆匆地冲向内间,一边问道:“父皇好了没?”
孝宗被太医轮着诊治了一夜,现在才勉强醒了过来,他一抬眼看见姜佑,勉力笑道:“佑儿辛苦了。”
姜佑摇摇头:“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她睁眼直直地看着孝宗手里的丹药,皱眉劝说道:“父皇,儿臣早就跟您说过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不该吃的。”
孝宗宠她,听了倒也不气,只是把手里的丹药放到一边:“佑儿说得对。”见姜佑点头,他心里不由得一叹。
他误信别人谗言,自打十几岁便开始迷信丹药之术,后来发觉不好,已经为时晚矣,这些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如今全凭丹药吊着一口气,停药已是来不及了。
姜佑捧了茶盏子凑到他嘴边,一边道:“您快好好吃药,吃了就能早些好了。”
孝宗心中微涩,还是慈爱地看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薛元立在龙凤罩纱外,清越的嗓音轻飘飘地传了进来:“皇上,赵权谋反一案卷宗都已经备好了,如今都搁置在东厂,您看。。。?”
孝宗听了却不言语,默了片刻才淡淡吩咐:“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朕如今卧病在床,也没精神操心这些。。。”他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姜佑:“就由薛卿和太子去东厂走一趟吧。”
☆、第8章
姜佑在原地怔了下才道:“儿臣也去啊?”
薛元倒是无甚反应,在外面低低地应了声是,孝宗颔首,转头对着姜佑道:“你也该学着处理这些杂事儿了。”微顿了顿,他又道:“朕如今生着病,本就该你这个太子监国,这不过是让你学些处理事儿的手段章程,你也该学些事儿了。”
姜佑若有所思地点头应了,起身扶他躺下,又叮嘱内侍好生伺候着,这才转身出了去。
她一眼瞧见薛元立在外头,两步跨到他跟前:“掌印,咱们走吧。”
薛元抬手要把她的手架在自己手臂上,却被她一闪身躲开,嘴里嘟哝着:“我不让人扶。”她掩嘴打了个哈欠,三两下就出了门子。
姜佑头回去东厂,路上颇有些新鲜感,绕过影壁就是半掩着屋子,屋檐上细细地积了一层白,人来人往也都是屏气凝神,只能听见踩着积雪的咯吱声,有种不可言说的肃穆。
她走进宽阔的厅堂,厅堂上供奉着一溜儿厂督的画像,她眯眼儿仔细比了比,又转头看了眼薛元:“我还以为掌印都要挑模样周正的呢,原来薛掌印是特例啊。”
薛元睫毛动了下:“已经听您提第二回了,您很在意臣的脸吗?”
姜佑噎了下,理直气壮地道:“子曰‘食色性也’,圣人对着美人都能多吃两碗饭呢,更何况我了。”漂亮的人她见过不少,不过漂亮又这般班行秀出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薛元失笑:“原来这话是这么用的,臣受教了。”他引着姜佑往一侧暖阁走:“卷宗已经理好,正往这边送,劳您先候着了。”
姜佑一进屋,入目便是满架的书,不由得呀了声;“这么多书啊,都是掌印你的吗?”
薛元道:“东厂的东西,没一个是臣自己的,不过臣在这儿办公倒是真的。”
姜佑随手抽出一本,见竟是本《六韬三略》,有些无趣地撇撇嘴:“干嘛不淘些有趣儿的话本野史看呢?上次东岚送了我本《西游释厄传》的绣像本子,上面还画着人物插画,可好看了。”
薛元认真地想了想:“我记得皇上只准您看经史子集吧,原来那些闲书都是张家二少爷送的?”
姜佑唬了一跳,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乱泼污水。”又凑到他身边张嘴笑:“掌印是要忙正事儿的,应该没时间告诉父皇这些小事儿吧?”
薛元一转身端坐在榻上,身上的蟒袍波纹流动,他乜着眼道:“太子的事儿怎么能是小事儿呢?”
姜佑讨好地端了盏加了杏仁的牛乳放到他跟前:“我看掌印也是个爱书的,只要您不告状,我回头把东岚送我的话本子都给您送来,您看行吗?”
连您都用上了,薛元一哂,低头看她托着杯盏的手,竟比里面微微晃荡的牛乳还白腻几分,他一晃神,一手撑着下巴,故作了思索:“那臣不是成了从犯。。。”他转了脸:“您哪里有什么话本子?西厢记还是长生殿?”
姜佑脱口道:“都有。”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薛元似笑非笑地正要开口,就见个小黄门端着一笼螃蟹小饺儿并几道清淡小菜恭敬地在外面立着,薛元叫他进来,姜佑揉了揉发胀的眼皮,眼馋道:“掌印没用早膳?我也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