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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凌晨,山西大同,明长城某段。
离日出还有大半个时辰,黑暗依旧君临大地。黯淡的星光下,万里长城模糊的剪影如一条矫健的巨龙盘绕在起伏的群山间,忠实地守护着帝国的北疆。
一个火把在长城上微微闪烁着,好似一颗落地的残星。塞外来的晚风大声呼啸,要把这不起眼的生机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中,可那火焰不屈的跳动却没有片刻的停息。
老兵靠在雉垛上稍作休息,随手将火把插入石墙缝中,从腰间解下装酒的皮囊灌了一口。自从前年夏天蒙古人攻打蓟镇以来,长城九边镇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巡哨次数几乎超过往日的三倍。不过真要说起来,如果鞑靼瓦剌两部联军进犯,恐怕除了蓟州戚继光以外也无人能敌。大同镇名义上辖有十五卫共八万四千边防军,实际上在籍兵员不到十之四五,其中又大半是老弱病残。以老兵所在的百户所为例,年轻力壮的士兵不到二十名,遇到紧急军情时甚至连出哨都不够,不得已只好拿这些老兵们凑数了。
蒙古人,又是蒙古人。老兵解恨似的再猛灌了一口,心头却是一阵酸楚。整整十年了,天空中的大雁去了又回,树上的叶子落了又生,惟有心头那段最沉痛的回忆始终无法忘却。那年春天,蒙古俺答汗犯边,鞑靼骑兵在帝国边境大开杀戒,将长城沿线数十市镇夷为平地。等到蒙古兵退出关外,老兵告假星夜赶回家中时,只远远看到黑色烟柱直冲天宇……
酒已经喝光了,老兵直起身,拔出火把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是一座烽火台,日夜都有士兵戍守,到那里烤烤火顺便再要口酒喝总好过继续在外面受冻吧。
登上烽火台顶层,老兵一眼看到三名年轻士兵围坐在火堆四周,烤肉与烧酒扑鼻而来的香气令人垂涎。出于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老兵还是先细心检查了一下烽火台的设施:直径丈许的生铁火盆中,拌着硫磺硝石的干柴堆成小山;狼烟炉里燃料充足,号炮膛中也灌好了火药。他满意地走向火堆,和战友们打了个招呼坐下身去。
风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怪异,似乎有铁器在石头上轻轻刮擦,老兵警觉地抬起头,却只见夜阑平静如许。可能只是个错觉吧,重新举起酒袋时,他这样想到。
弩弓沉重的弦动声突然响起,三名士兵未及明白怎么回事便倒成一片,每人心口上都插着一支漆黑的弩箭。老兵正想跳起身,但觉背心里一凉,便慢慢地滑倒在地。
“四个人,比预想的多了一个。”有个沙哑的嗓音从后面传来,老兵感到腰上被踢了一脚。“嗯,是个糟老头子!先不忙管这些尸体,随时可能有哨兵经过这里,保持警惕。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另外两个声音一起回答。
像是给这番谈话添上一个注脚,西北得胜堡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尽管遥远的距离已经令其微弱得几不可闻,常年戍守边关的老兵却仍然能够立刻明白它的意义。
“我们的人已经拿下丰镇,”第一个声音说:“可惜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们点燃烽火,该死,居然连号炮都响了一声!”
“这点小问题影响不了大人的计划,我们已经切断了明军的烽火系统,在午时以前便可以拿下戒备松弛的云州。等北京得到消息时,二十万大军业已兵临城下,大蒙古汗国的复兴就是指日可待了。”
蒙古人……老兵模糊地想,背上的伤口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残存的意识却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同时也保持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是蒙古人!当我已经死了吗,你们失手了啊,鞑子混蛋!你们已经害了我的亲人,我不会再让你们毁了我的国家!
一声困兽的咆哮在黎明的星空中回荡,三名黑衣人瞠目结舌地看到一具“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起身,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条,笔直扑向满是干柴的火盆。三具弩弓同时扣响,锋利的箭镞瞬间穿透了老兵的胸膛。然而结局已经无法挽回,老兵瘦弱的身躯在弩箭的巨大冲击力作用下加速扑向火盆,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将木条猛地插进柴堆。
一声爆响,明黄色的火焰翻腾着从火盆中升起,灿烂的光芒远达数里之外,灼热的火花飞溅上老兵饱经沧桑的脸庞,点燃了他微白的须发。但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老兵空洞的双眼从跳跃的火光中看到了妻儿们阔别已久的笑脸,在这温暖的笑容中,他安详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倒在了早已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烽火台上。他没能看到,远方的山巅接连升起一束束火光,把警报传向帝国的首都;他没能看到,一轮明日从东方地平线下喷薄而出,照耀着这片他穷尽一生来守卫的土地,他的祖国。
西元1584年5月14日清晨,蒙古大军入寇的急报传至北京……
第八节 我自狂歌血自流
“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萧弈天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看来朝廷这次是要打算动真格的了,禁海停商、削减军队,这无论那一条都是我们所无法承受的。”
“光是禁海停商一条,对行省的打击便是毁灭性的!”舒时德忧虑地说道:“难道皇帝不知道帝国的东南沿海省份同样也会因此损失惨重吗?”
“不仅如此,”于庆丰补充道:“削减军队会使西洋直面欧陆各国的强力反弹。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我们的富庶,也从贸易中获利甚丰。如果帝国势力突然退出了欧罗巴,他们会怎么做?只要有那么一丁点进取精神和对利益的追求,他们就会主动来寻找我们。总有那么一天,欧洲的航海家会发现好望角,然后是霍尔木兹和满剌加。面对我们在南洋留下的巨大势力真空,他们没有理由去抗拒这个巨大的诱惑。一旦欧洲人在南洋站稳脚跟,帝国的危机就真正到来了。”
萧弈天放下茶杯,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可是现在中土的舆论导向就是这样,几乎所有文人都众口一词对我们大加批判。虽然朝中也有为我们说话的官员,但他们的声音毕竟太过于微弱了。我想我们始终在犯一个错误:忽视了文官和他们代表的几百万读书人的力量。”
于庆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的意思是……拉拢他们?”
“不,要打倒他们!我们要用自己的价值体系来诠释古代经典,用属于我们的声音压倒那些腐儒们的声音!”
“可是大人,我们该怎么做呢?”于庆丰问道。
“有个叫李贽的文士,庆丰你可曾知晓?”
于庆丰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李贽?应该是在云南任过知府的那个李贽吧?这个人是王明阳心学派信徒,在南方颇有名气。如果能把他竖出来作招牌的话一定对我们大有裨益!不过那个李贽为人放羁,万历八年辞官后就不知所踪……”
“此人现在湖广麻城,”始终默默坐在一旁的蹇尚突然开口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萧弈天得意地露出笑容,“蹇尚,找个可靠的心腹马上赶往麻城与李贽会见,就说西洋行省想请他——哎,这种事你比我清楚,该怎么说你自己拟定吧,记住,可以答应他任何金钱地位方面的条件!对了,走之前先在京中找一个叫吴若秋的年轻文士,他是李贽的弟子,你们可以提我的名字。就这样,快去快回。”
蹇尚掀开门帘走了出去,萧弈天继续对两人说道:“如果李贽愿意的话,我们起码获得了一定的舆论影响力,对抗文官们也不算太困难。不过,当朝首辅王锡爵的立场我却始终没能摸透。昨日早朝此人持中立态度,始终不发一言;散朝后却又邀我去相谈,言辞中颇有拢络之意。我担心他有什么……计划。唉,现在最迫切问题始终是皇帝的圣旨,要是不能说服圣上回心转意,别的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大人勿要焦虑,”于庆丰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劝服总督在西洋自立为王,那时帝国鞭长莫及,也管不到我们了。”
萧弈天剑眉一竖:“绝对不行!要说自立为王,谁比当年靖海侯、南泓伯他们更有资格,谁比于谦总督更有资格?你们绝对不要忘记,我们永远是炎黄子孙!永远是中华的子民!帝国本土不仅是西洋行省的经济后盾,更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脱离了中国,新大陆就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哪怕处于最危险的逆境之中,叛国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庆丰羞赧地低下头:“对不起,大人。我——”
萧弈天挥挥手道:“不用说了,这不算什么大错。我们再来好好想想——”
“大人!”蹇尚突然一阵风般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叫道:“我们的人从兵部探听到紧急军情,蒙古大军再次南下,前锋已经突破大同防线!”
“什么?”三人同时站起身来,于庆丰与舒时德连忙翻出地图,在萧弈天面前展开。
“蒙古人什么时候发动攻击的?兵部的反击计划是什么?”萧弈天一面细细察看地图,一面向蹇尚问道。
“消息今天清晨才飞马送入北京,由此推算蒙古人的进攻时间应该在昨日丑时至寅时之间。由于事起仓猝,兵部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皇上与内阁全体成员都会出席。”
“这是正统朝瓦剌也先进犯的老路啊!”萧弈天叹道:“太行八陉中,飞狐、蒲阴、军都三陉是直隶西北藩篱,只要被蒙古骑兵突破其中任何一处,千里沃野之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了。”
于庆丰道:“军都陉是京师门户,戍守兵力最为雄厚,如果蒙古人攻打居庸关的话,前有雄关当道,后有大同重兵断其后路,侧面还会受到宣府守军威胁。只要他们稍有战略头脑便不会以身犯险。蒲阴飞狐两陉距离甚近,可相互照应,不足之处就是紫荆关防守略显薄弱,当年也先便正是从此处破关进逼北京。以在下愚见,紫荆关应该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不错。”萧弈天略一颔首,道:“庆丰与我所见略同。只要大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