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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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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我也知道!我做过推官!”

“我是济源典史!我要举报逆贼!放我出去!”

……

一时间,整个牢房都响起了要举报逆贼的声音,全都是之前怀庆卫辉两府属县大小官吏。

李三立一愣,不过瞬息之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无意中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这些人以为自己也要因为通敌叛降而被处斩,忙不迭地投靠新主。

至于那些所谓的“举报”。不用问都知道,只要是吴老爷透露点线索,这些人就会不顾一切地疯咬上去。

这也正常,若非贪生怕死之徒,怎会贼来降贼,官来降官呢?有节气的士人早就在城破之时杀身成仁了。

吴伟业也不曾想到地牢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同盟军。

按照工作大纲,各府县优先完成编户齐民的工作任务,等巩固了统治基础之后,再对旧官吏进行甄别处罚。

东宫当时在山东这么做。是因为东宫侍从室有基本的人手,无须直接启用这些旧官吏。吴伟业不知变通,只知道按照工作计划死套,自然事倍功半。

好在知道得不晚。

吴伟业连夜开堂,提审这些新旧人犯。只要是没有率贼抵抗王师的,都让他们从地牢搬去了城隍庙。虽然仍旧有衙役看守,但总算是个有床有铺的好地方。更不用担心有人拿着麻绳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些人中还有一部分曾在闯逆土贼来攻打时做过抵抗,只是寡不敌众最终只能投降。这些人就成了首批戴罪立功的官吏。拿着详细的工作安排,重新回到了“为百姓服务”的岗位上。而现在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将城里通敌通匪的“二通余孽”挖出来,斩草除根。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城中的势家没有反应余地,手持军械的衙役很快就冲进了河内县衙,逮捕了河内知县,让势家们失去了居中联络之人。李三立作为内定的警察局长,又带着临时拉来的壮丁。扑向势家豪门的大宅。

这些人家都蓄有奴仆家丁,但这些人终究只是负责清扫的仆役,平日里出去欺压一下良善还可以,面对气势汹汹冲来的“做公的”,早就吓破了胆。城中即便有抵抗。也是瞬息间就被攻破了大门。

吴伟业激动得一夜都没睡觉,等到天蒙蒙亮,看着跪了一堂的当地缙绅,他才觉得有点疲惫。

“诸君别来无恙啊。”吴伟业板着脸,坐在堂上,对这些前几日方才见过的乡绅老爷们打了个招呼。

下面跪着的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纷纷喊冤。

吴伟业听着这些喊冤声,头大如斗,切身感受到翰林官的清贵果然不假。他抬了抬手,虚虚一压,那些哭喊之声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只留下两声刹不住车的哽咽声。

等一切安静下来,吴伟业看着堂下这乌压压的人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曾经出口成章,嬉笑作文的锦绣才华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竟连句应景的句子都想不起来。众人以为他在故意给这些缙绅施压,倒也不催他。

“沈同知,你来。”吴伟业终于放弃了憋话的意图,朝沈加显招了招手。

现在吏部的任命还没有下,不过按照东宫给知府的便宜行事之权,吴伟业的确可以先任命沈加显为代同知。

沈加显上前,行礼道:“但听府尊老爷吩咐。”

吴伟业干咳一声:“本府即日便要赶赴洛阳行辕。肃清闯逆余孽、甄别审讯,以及其他府事便暂由沈同知处置。”

沈加显颇有些意外之喜。

他早就希望能够有机会展现一番自己治理地方的能力。从这几天恶补《皇明通报》上就能看出来,官兵收复河南就停下了脚步,主要不是因为打不下去,而是无法治理。

身在这个体系之中,沈加显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以前的大明官场和皇太子领导下的东宫系,就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前者极端放权,地方官什么都不做就是最贤良的表现;而现在却是什么都要管,乃至连百姓吃喝拉撒都恨不得盯在眼里。

沈加显知道垂拱而治才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但作为大明的中层官员,一方牧守,他又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吴伟业这一走,正是给他创造了这么个机会。若是能赶在吴府尊回来之前将编户齐民的工作也做掉,那绝对是桩通天的功劳。

沈加显还不用担心吴伟业抢了他的功劳。

在东宫行政体系内,有一件神器:会议纪要。

地方官员十日举行一次上下两级的例会,会议流程明确:先是各下官汇报情况,然后是全体讨论得失,继而由上官根据当前情况布置任务。每个流程中谁表态,谁安排,谁负责,一笔一划地写得分明,然后与会者副署留档。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专项会、现场会,虽然不如例会那般正规,却也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与会者签字。无论事后奖惩功过,都以此为依据,贪不到,推不掉。

吴伟业离开怀庆府不能参加例会,那么这段时间的工作汇报上,他便占不到任何功劳。而作为实际上的主持者,沈加显这个名字却会出现在每一份府衙出去的公函、会要之中。

凭着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沈加显不担心会做错什么事:连抄家灭门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收尾工作难道会有更大的罪责么?

怕只怕下面县里的地主会煽动民变,所以必须在事态不明朗的时候先将各县县令掌握在手里,尽快建立警察局和巡检司,一旦有事也好弹压。

沈加显自然而然想到了张三就的一干子侄。在他的名单中,除了孟县知县姓沈,其他五个都是张氏子弟。

相信在卫辉的张三就,肯定也会有此默契。

三四四马蹄带得淮河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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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伟业坐在轿子里,有节奏地一颠一摇,思绪万千。

上一回来洛阳,吴伟业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挫折。他永远忘不了当日在福王府,原本如诗如画的君臣同乐,转瞬间就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时至今日,他已经忘了一年前的洛阳到底是何等景象,反倒经常能想起当日皇太子殿下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

这种将人彻底粉碎,然后再堆起来的做法,真是太过残酷。

吴伟业一想起来便仍有余悸。

不过后来他当了知府,真正接触了庶务,尤其是这回在怀庆府与劣绅大打出手,确实让人成长了许多。起码回头看看,当日自己将皇太子令旨视作儿戏,毫不放在心上,这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东宫正当用人之际,就是被推出去斩首也不为过。

吴伟业想起自己过往的不堪,脑中又浮现出那些劣绅跪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心头仍旧有些小激动。他不知道沈加显会怎么处置这些人,也不想知道,一想到死人仍旧会让他有些不舒服。

“老爷,前头就是洛阳了。”随行的忠伯指着前头的包砖城墙,沉稳的声调中颇有些喜悦。

这年头赶路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尤其对他这把年纪来说,大冬天赶路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过只从精神状态来看,忠伯却是要比吴伟业抖擞许多。

吴伟业掀开轿帘,看到了高耸的洛阳城墙,再看看城外往来百姓,无不是惊弓之鸟一般。心中颇有些遗憾,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这句话。

不过这种哀愁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一空。吴伟业看到了城门口竖着几块官牌,上面分明写着开封府知府廖兴的官号。他虽然与廖兴不算知交好友,但此刻碰到却像是故友重逢一般,连忙命人赶上去。

“好你个廖隆之。皇太子殿下有令旨:各级官员不许鸣锣举牌,喝道扰民。你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吴伟业上前喝道,脸上浮出了一层激动的红潮。

廖兴此刻哪里有半点知府大官的样子?他身穿一身青色道袍,坐在城门口的一个小摊的马扎上,吹着面汤,好似饿死鬼投胎,又是一脸怕被烫着的模样,煞是滑稽。

听到吴伟业的声音,廖兴这才转过头。仍旧没有放下手里的缺口陶碗,道:“梅村兄啊,不来一碗么?这羊肉汤可是真香!”

吴伟业闻到了羊肉汤的味道,摇头道:“吃不了羊膻气。”

“老爷,小的这里还有驴肉汤!”那摆摊的小贩满脸笑容地看着吴伟业,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来一碗呗,补气养血滋阴壮阳安神祛烦保您步步高升咧!”

吴伟业差点忍俊不禁,见廖兴朝他招手。索性走过去,又觉得坐在马扎上实在不雅。只是站着,让那小贩给盛了一碗驴肉汤。他凑到嘴边,吹了吹上面的葱花,倒是觉得香气扑鼻,也没有太重的腥膻,正要喝时。听到廖兴嘶溜溜喝得声响大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再也喝不下去了。

“你去问问我家人,看要喝什么便盛给他们,一并会钞。”吴伟业对那小贩道。

小贩一看那边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喜出望外,道:“老爷您真是个菩萨心肠!佛菩萨保佑您世代公卿咧!”

廖兴放下碗,嘴边一层浅浅的羊油,摇头道:“哎呀呀,到底是大户人家,啧啧,正好衬着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大明南北之分简直就像是两个国家。北边更加保守,极注重尊卑上下,即便廖家对下人也算优厚的,也不会让下人与主家一同饮食,起码要等主家吃好了才能轮到下人吃。更讲究一些的人家,甚至连锅灶都不能同用。

南方的风气却开放得多,钱谦益按照正妻的待遇,大白天迎娶柳如是,也不过被人砸了一船的碎砖破瓦而已。若是在北方,指不定连船都被人掀翻了。至于家里面,仆役的待遇也比北方同行高出许多,有些主妇甚至会让侍妾、乃至贴身丫鬟与自己同桌用餐。

吴伟业虽然比廖兴迂腐许多,生活习惯上却是比廖兴更开明些。

“你这官牌哪里来的?”吴伟业还是更关心这些代表身份的牌子。

“皇太子殿下特旨赐用。”廖兴自豪道。

“为何独独许你用?”吴伟业更是奇怪。

“因为开封府短短十三天便已经大治。”廖兴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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