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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皇太子还对李明睿的《治古象以典刑论》大加赞赏。
在这篇论作中,李明睿考究了《尚书》中尧舜时期的法制典章,明确提出:“治古”时代,圣皇在位,一样要用法律和刑罚来治理天下、防夷猾夏、惩治奸宄。
这就为皇太子殿下以律令典章治理地方提供了道德、法理上的依据。
同时,李明睿驳斥了那些指责皇太子殿下“以商李申韩之余毒,乱圣人之法度”的人。
之前,那些人别有用心地将皇太子殿下刻画成商鞅再世,申、韩复出,欲行暴秦之苛政。
在这个问题上,朱慈烺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且他虽然明知自己这样做不符合主流思想,但并不觉得自己就是错的。
现在李明睿站出来了,在他的《治古象以典刑论》的后半段,剖析了“法治”和“法制”的不同概念。
首先,尧舜那样的明君,是将刑法条律画成图像、书成文字,令人民知其行止,令奸徒有所畏惧。他们行的是法治,是真正公平如水的“灋”。而商鞅、韩非等人所提倡的法制,却是提倡“刑不可知而威不可测”,是让黎民百姓单纯畏惧头上钢刀,生活在恐怖之中的恶法。
“故以法治天下者,乃圣帝明王之属;以法制黎民者,乃独夫暴君之类。国朝太祖以《大诰》治天下之疮痍,养百姓,约百官,此法治于我朝之渊薮也。今皇太子奉行祖宗法度,申公明义,立公器,保邦本,岂商韩之辈可及哉!”
陆素瑶亲眼见到皇太子读到这段时,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遇到了久违的故友一般,简直就差抚掌赞叹了。这也促成她事后找了一些李明睿的文章,以备皇太子咨问。
因为工作岗位的关系,陆素瑶见过许多受皇太子殿下器重和信任的官员、武将,知道皇太子面对臣下的姿态一向低伏,不见高高在上的君威。然而李明睿却是个例外,他与皇太子殿下已经超出了人臣与君侯的框架,反倒像是一对知音,在无形之中相互呼应唱和。
由此看来,李明睿从山东按察使走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并不算是突如其来一步登天。
为何有人会对他步入九卿之位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暴露一颗埋得极深的棋子?陆素瑶心中没底,本想置之不理,却又觉得如此消极被动并非上策。恍惚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老太监。
或许该去请教一番……
陆素瑶想到的,便是布衣总管,刘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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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七吟到真诗喜欲狂(一)
刘老爷子今年已经过了七十,在宫中没有任何职司,但是耳聪目明的人总能知道丁奥就是这位老爷子名下的太监。更何况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刘老爷子是皇太子殿下身边第一私臣,故而有了“布衣总管”的名号。
陆素瑶工作再忙,也没有忽视这些高高在上的“前辈”。她很清楚,自己完全是个一步登天的“暴发户”。如果不是皇太子殿下表现得令世人震惊,她作为皇太子的性启蒙老师,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止步于“嫔”。别说参与机务,就算是不小心多说一句话都会被发配浣衣局。
现在这种状态,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不过要见刘若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老人家名副其实,一副大愚不化的模样,对外轻易不露脸。
几经辗转造就了个好机会之后,陆素瑶终于坐在了刘若愚面前。
刘若愚坐在主座,目光微闭,脸上浮现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刘老公,近来可都安好么?”陆素瑶不知觉间又有些忐忑,好像还不习惯作为刘若愚的客人。实际上她看到东厂提督站在一旁伺候,就已经心存敬畏了。这一刻,她才知道皇太子给了她多大的支撑。
“陆姑娘,咱家都过了古稀之年,精力不济,乘着咱还没睡着,说正事吧。”刘若愚悠悠道。
陆素瑶努力摆出个淡定的笑容:“刘老公,近来有个奇怪的风声,就连我这整日跟着皇太子的人都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该信信,不信就当风刮耳。”刘若愚不着痕迹道。
陆素瑶知道老人家是不会轻易指点晚辈的。就说她自己,难道会教育手下办事的宫女、宦官、秀才们该如何做事么?自己又没收人学费,又没喝人的拜师茶。凭什么教他们?一切都是看各人悟性,能留则留,留不住则去。
“多谢刘老公教诲,这真是千金难买老人言,小女子拜谢公公了。”陆素瑶话中有话,谦恭却不谦卑。
刘若愚很满意陆素瑶的悟性。难怪她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能知足与不足,这便是智慧。”刘若愚提点道:“你整日跟在皇太子身边,眼界虽高了,却也被皇太子这座大山遮了目。”
陆素瑶脑中飞快转动,福临心智:“让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是圣上的意思?”
刘若愚嘿嘿一笑,就像是在温和地告诉小朋友:知道不必说出来,大人总该有点城府。
陆素瑶也自知失言,自嘲一笑,道:“小女子就是说话不过脑子。说来也怪。总有人巴巴地跟我说外廷的事,就好像小女子该知道似的。”
“那是人家想攀你这颗大树呗。”刘若愚轻笑一声。
“我都不过是盘树的藤,哪里能让人攀?”陆素瑶无奈地道:“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有些人看着是树,风一吹就倒了;有些人看着是藤,可就是能屹立不倒。”刘若愚打了个哈欠,端了茶盏。身后的丁奥扯着嗓子道:“送~客!”
陆素瑶当即弹身而起,对刘若愚福了福,道:“小女子多谢刘老公教诲。”
刘若愚点了点头。在丁奥的搀扶下往后堂走去,丝毫不管陆素瑶是否听懂了。
陆素瑶也不是天生就机智过人。只能将刘若愚的每句话都记住心里,回去之后慢慢琢磨。苦思冥想之后,她终于想通了一点:所谓没有恶意也好,想攀附也好,无非都是投石问路。在宫中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和忠诚,是否值得别人效忠、结盟。看的都是实力——也就是根底。
那为什么要选择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这个关节点呢?
皇太子殿下到了山东之后,几乎将所有官员都变相罢免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安插人手。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末,上面还有六部堂官,都御使。通政使。这是大九卿,下面还有小九卿。关键点到底是在李明睿,还是在大理寺卿?
陆素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注意力仍旧放回到了工作上。在她这个位置上,越发感觉到孤掌难鸣,需要自己的根底。然而事实却十分残酷,那就是她还没有培植根底的能力。
……
在宫内暗流涌动之时,李明睿仍然毫不知情地工作在山东按察使的职位上。
按察使司的全称是提刑按察使司,在蒙元时也一度称为“肃政廉访司”。顾名思义,这个衙门主要两个工作:一,提点刑狱;二,肃政廉访。所以在职权隶属上,按察使司是都察院在地方上的下属机构。
李明睿能够与朱慈烺产生精神共鸣,绝非偶然,更非天赐。
先是,他作为皇太子的老师,并不觉得皇太子有何出众之处。非但不出众,跟他自己,以及其他进士相比,皇太子在文学上的天赋有限得很,而且还耽于奇技淫巧之术,没有半点圣帝明王的影子。
因此在京师时,李明睿也曾私下跟李邦华评价过皇太子,而且评价不高。更倒霉的是,竟然被皇太子亲自撞破。
为了能够重新回到权力中枢,挽回自己的仕途,李明睿花了很大的心思找方向,后来还是因为他推荐的张诗奇受到重用,总算发现了皇太子殿下的弱点:任人唯才,不重出身德行。
这个“才”的范围太广泛了,从技工学院来看,皇太子仍旧偏好格物之道;从行政用人来看,皇太子重视干吏,乃至于酷吏丛生;从学术思想来看……这个实在乏善可陈,勉强可以算是亲近关学一脉。
哪一条路才是适合自己的走的呢?
终于,李明睿看到了《原法》。作为一个对大明典章极有研究的学者,本着溜须拍马的心态去读这本法理学著作,很快就由攀附之心,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皇太子不谙《孟子》章句,而行文中颇得亚圣心得!真天然品性也!”
这是李明睿第一遍读完《原法》之后的感慨。当他读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从法哲学之中,读到了朱慈烺似隐若现埋藏着的司法体系框架。这个框架是根据后世大陆法系搭建出来的,而在学识渊博的李明睿眼中,这就是今人写的《管子》。
韩愈说:“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但随着明儒放弃了对唐宋儒学道统的执着后,他们发现孔子其实还有一位重要的老师。
以“仲”为字的管夷吾。
孔子本人对管子的推崇见于《论语》:“微管仲,吾披发左衽已!”
这句话难道是泛泛而谈么?正是因为孔子看到了管仲对诸夏做出的贡献,同时也精研了齐桓首霸中的管氏制度,从而发出的由衷赞叹。所以孔子在整改儒学时,大量引入了管仲的政治思想。法家之所以从儒家脱胎而出,也正是因为儒学体系内一直存有管子的影响。
儒家不齿法家,但对管子从来都抱有崇敬之情。
这就促成了李明睿第三遍再读《原法》。
这三遍读完,李明睿已经彻底从溜须的本意中脱离出来,由衷地希望效仿先贤,用这部《原法》,“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现年六十岁的李明睿,重又找到了求学时那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怎能让他不激动万分?于是他放下了手中正在编撰的私家国史,彻底投入了大明法理研究,探索如何让三代圣王之治,回归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
朱慈烺没有读过《管子》,对管仲的认识也仅限于“管乐之才”这则短语。然而管子朴素的民本思想与朱慈烺来自后世的民生思潮能够形成共鸣。而重视民生,强调独立文化,排斥外部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