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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田野上吹来的风挺有劲,白立斋背过身去,挡了风,抽信展开,看了几行便又回过脸来:“我早就说过,死人口袋里的信,都不是信,是遗书!看来,玲珑镇又来了个为扇而死的疯子。弄明白这人是何方神圣了么?”
书记官:“从找到的马票上看,这人大概是上海人氏,从找到的银票上看,这人又像是南京人氏。”
白立斋:“看看他的皮鞋,哪家商号的。”
清风扇行隔壁的茶楼总是那么喧闹。魏锦人和白凤衣坐在靠排窗的桌子边喝着龙井茶叙谈着。
魏锦人:“没想到,你父亲是玲珑镇的镇长白立斋。说起来,你父亲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看上去办事挺马虎的,可肚子里,却是搁着三五把算盘。他老人家眼睛还红肿着么?”
白凤衣:“我父亲的眼疾患了好多年了,我让他来省城治治,他又不肯,还说是红眼看世界,才看得出满世界都是个红喜字。”
魏锦人:“这话有意思。难怪人人都长着白眼,白眼看世界,那满世界看见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两人笑起来。
魏锦人一脸感慨:“我与你父亲是朋友,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了朋友的千金,看来啊,这世界也真够小的,小得转个身就碰上了自家的晾衣竹梢。”
白凤衣笑:“魏先生说话,很风趣。”
魏锦人笑着摇摇头:“光是风趣就俗了。话要说得风雅才有意思。我听你父亲说过,玩扇子的人,其实玩的就是一个风雅。倘若我原本是个莽夫愚汉,手里哪怕执着一柄乾隆爷题字的洒金大折扇,也觉不出它是把宝扇,只会充作打拳卖膏药时插在腰里的摆设。”
白凤衣又想笑,却忍住,问道:“魏先生在上海开着大扇行,常跑玲珑镇来订购美人扇吧?”
魏锦人道:“常去。要不,我怎么会认识你父亲?”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4)
白凤衣:“对了,刚才我在隔壁的清风扇行怎么没见到玲珑镇出的美人扇?”魏锦人一笑,喝尽了杯里茶,将空杯往白凤衣面前一推:“杯里有什么东西?”
白凤衣:“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魏锦人从袋内取出一把牙柄小折扇,刷地一声打开,儒雅地轻摇着,微笑着看着白凤衣。
白凤衣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说,美人团扇卖完了,所以也就见不到了。”
魏锦人摇摇头:“不对,你还是见到了!”抬扇往身后一指。白凤衣回头,见这茶楼的粉墙上挂着几个红木大镜框,镜框里嵌夹着的竟是一把把玲珑镇出产的美人团扇!
扇上的四季美人绘得柔媚入骨、呼之欲出。
镇河塔下,书记官扔下死尸的皮鞋,回道:“是上海大昌洋鞋公司的!”
白立斋:“那就是上海人无疑了。我白立斋真是想不明白,天底下的美女,不都是在上海躺着、坐着、站着么?这些男人干嘛还都要跑玲珑镇来呢?他们也不是不知道玲珑镇的规矩,镇里的美女都是给扇面留着的,不是给男人留着的!——知道这王八蛋是为哪把扇子跳塔的么?去把尸身扳过来,看看他手里拿着什么?”
书记官又往死尸跑去,扳转尸身,果然见到死者的手上握了一把绢纱团扇。扇面已被折断,扇上绘着的美人儿也已被黑血浸得看不清面目。白立斋接过血扇,眯着肿眼,对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将扇面照看了一会,摇了摇头:“看不清……,画着的像是玉娟,也像是……巧姑,对了,那个长着丹凤眼的,秦无心的女儿梅子,大名叫什么来着?”
书记官:“大名叫秦梅雨。”
白立斋:“听说这丫头,好像有些流言?”
书记官:“据族长秋莲篷、秋老先生说,他也听到流言了,只是没有拿到证据,只好罚梅子姑娘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的冷砖。”
白立斋又看了看血扇:“你说,这扇面上画的美人儿,会不会就是梅子?”书记官道:“等卑职将扇上的污血洗去了,便可一目了然。”白立斋又往眼里滴起了眼药水,边滴边道:“不必了。人死为大,烧香为吉,干嘛还多事!记住,自我白立斋上任当镇长以来,躺在玲珑镇的外乡男尸,已经是第九个了……”
“加上这个,是第十个。”书记官纠正。
白立斋:“人不是狗,哪能一躺就躺一地?玲珑镇的名声,是再也糟蹋不起了,再糟蹋,那扇子还卖不卖?今日这事,按老规矩办,请照相师拍下照片备查,然后把死人送到收尸所去,别再到处声张了。对了,此事也别惊动祠堂,免得节外生枝。”
“老爷!老爷!”有人老远奔来。
白立斋见奔来的是白府的宋管家,蹲下身,抄了把土,边擦着手上的血渍边问:“宋管家,什么事这么急?”
宋管家喘着大气:“老爷,接大小姐的船,是派镇里的小火轮还是另雇一条小篷船?”
白立斋拍打着手:“怎么,船还没走?”
宋管家:“老爷不是有话留着,等你吩咐下来了再发船么?”
白立斋拍拍宽亮的油脑门:“忘了!全忘了!唉,都让那跳塔的给跳糊涂了!往后,要是再出死人这种事,我这个做镇长的,也没准要爬塔跳人!——还楞着干嘛?还不快雇船去接我女儿!”
他往眼里又滋起了眼药。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5)
茶楼戏台上猛地响起一阵锣鼓响,几个唱滩簧戏的旦角踩着锣鼓,用团扇遮着脸,碎步上了场。
“真巧啊,正看着扇上美人,那美人就下来了。”白凤衣对着魏锦人开玩笑道,“魏先生,你看,这团扇上的美人,怎么一下都跑到戏台上去了?”
魏锦人:“不对吧?等那美人儿将遮脸的团扇放下,你就知道她们是不是美人了。”
锣鼓声铿锵响着,骤停,旦角在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中扭起了腰肢,渐渐将遮脸的团扇垂下,缓缓回身。白凤衣惊得急忙用手掌封嘴。戏台上皆是一张张粉嘟嘟的宽盆大脸!众旦角舞着团扇,扯嗓子唱:“……结识私情好像扇子能,骨清面白有风情,……”白凤衣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美人儿在糟蹋冯梦龙的佳句了。”没有魏锦人的声音。
白凤衣回脸,这才发现魏锦人已经走了。桌上,留着用茶水写下的四个大字:“后会有期”。
白凤衣怔怔地看着字迹,竟然发起楞来。
戏台上,锣鼓声铿铿锵锵,团扇舞动……
运河上一条篷船咿呀在晨雾里。一支紫色木橹咿咿呀呀地摇动着,不知是在拨水还是在拨雾。春日早晨的流雾将运河两岸的堤树、茅舍、走牛、行人洇染成了一幅幅水墨淡影。
小篷船在雾气里时隐时显。
篷船上“啪”地响了声,一根枯树枝被一双有力的女人手折断,塞进小瓦灶的灶膛,火旺了起来,座在灶上的砂锅冒起了热气。肥胖的船娘背着娃子蹲在船板上烧灶,娃子头上戴着的鲤鱼绣花帽在雾气里红通通的像条活鱼。船娘从柴烟里抬起脸,将绑在背上的孩子放入站桶,给木脸盆里添了热水,绞出一把手巾,想想不妥,又将布巾放回脸盆,端着,弓腰从船尾爬进篷舱,又从篷舱爬到船头。“白大小姐,天亮了,洗脸吧。你在船头坐了一夜了。”船娘对着坐着看雾的白凤衣道。
白凤衣托腮望着河面,没作声。
船娘:“盆里的水刚烧的,大小姐洗一把吧。”
白凤衣的声音很轻:“端走吧,不想洗。”
船娘想起了什么,笑道:“我明白了,大小姐是嫌布手巾不干净吧?这倒也是,如今玲珑镇的女子,都不用布手巾洗脸了。”
“是么?”白凤衣道,“不用布手巾洗脸,那用什么洗呢?”
“大小姐在省城读书有五年了吧?”
“六年了。”
“难怪大小姐对镇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还没听说过吧,镇里的姑娘们,这年头越变越新奇了,为了能在三年一回的选美会上选上个美人,都想着法子伺候自己的俏脸儿哩,早晨起床冼脸,用的不是布了,用的是竹衣了。”
白凤衣回过身来,脸上充满了惊奇:“竹衣?竹衣也能洗脸么?”“能啊!”船娘道,“取一张竹衣沾了水,对了,那水也必定要用从天上接来的雨水,将竹衣打湿了,往脸上这么一擦一擦的,就算是洗脸了。大小姐您看,就这么洗——〃胖船娘做起了猫洗脸的动作,手势夸张,显得有些可笑。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6)
站桶里的娃儿先笑了起来。
白凤衣也笑了,道:“用竹衣洗脸,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莫非这竹衣比布手巾还干净?”船娘道:“就是。竹衣是长在竹子里的,剖开了竹子,取它出来,像春卷皮似的,那多干净。哪像这布手巾,都是在女人的裤裆底下织成的,多不洁啊。”
“回到了镇里,我也是要用竹衣洗脸的了?”
“看大小姐往哪说了?”船娘摇起了头,“竹衣多贱哪!您是镇长的女儿,洗脸,哪能用竹衣洗?得用蛋清。”
白凤衣:“蛋清?回到家,我得用蛋清洗脸?”
船娘笑:“洗完了蛋清,怕还得让你吃一样东西哩。”
“吃什么东西?”
“吃桃花。”
“吃桃花?”白凤衣又一怔,“我还得……吃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