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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屋子里,正中立着一面蒙着白布的高高的架子,整个屋内,除了这架子,再也别无它物。一群身着破烂的白衣白裙的女人正是向这空屋走来!白衣女人每人手里执着一支白烛,有苍发老妪,也有青丝少妇,虽是人人形容枯槁,却仍看得出个个曾是绝代美女。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身材玲珑,却是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顶竹笠似的帽子,帽上垂挂着一块黑布,将那帽下的脸庞罩得纹丝不露!十来个白衣女人跟随在这黑衣女人身后,脚下无尘,行如走猫,若不是她们手中的白烛在移动,绝看不出她们是在走路!秋洗月看得心悬气短,跟在这群女人后头,向空屋挪去。
女人们进了空屋,关上了门。
秋洗月只得闪到窗下往里看去。
白衣女人像是木偶似的,在那蒙着白布的架子前分两排站定,双手执烛,像是在举行着一种宗教仪式。那黑衣女人走到架子前,伸出手,一下扯掉白布,露出的竟是一面白晃晃的大立镜!
白衣女人们齐声唱起了《无影歌》:
“无影楼,照无影,镜中无影,
脸无影,身无影,心也无影,
你无影,我无影,谁都无影。”
歌声中,白衣女人们依次往镜前走去,人人在镜前停留片刻。玻璃镜上,竟然照不出人影!
蒙面的黑衣女人声音很轻,却尖利如锥:“无影小楼,又来了无影女子。她叫什么?”一白发苍苍的白衣老妪回道:“回金妈话,送来的是秦家女儿秦梅雨。”
金妈沉默。
她脸上的黑布令人恐惧。
“她的父亲,”金妈终于开口了,“她的父亲,不就是画扇面美人的秦无心秦画师么?”
老妪:“回金妈话,正是他。”
金妈:“来得好。这个叫秦梅雨的人呢?”
老妪:“回金妈话,在楼下浴房换衣。”
金妈:“看看去,要是换好了,让她来照照她自己的影子。”
老妪:“这就去。”
一阵布帛响,众女子让出路,老妪从空屋另一头的小门走了出去。
浴房里摆着几只大木桶,一个弓着腰的佝偻老妇往一口木桶里倒着热水。桶里,木木地坐着梅子。驼背老妇扔下木杓,把一条长长的丝瓜筋扔进桶去,抹着脸上的汗说:“姑娘,听说过下油锅么?” 梅子麻木地摇头。
驼背老妇道:“把身子洗洗干净,阎王拿你下油锅的时候,就不会嫌你的身子太脏,让小鬼用铁板刷先刷你三遍!”
梅子悸声问:“阿婆,这里……就是无影小楼?”
驼背老妇嘿嘿笑起来:“当年,我来这儿的时候,也这么问。那个给我烧水洗澡的老女人,前年死了。死的时候把我叫去,问我:这里……就是无影小楼?我说,这里就是无影小楼,你住了四十年,还没弄明白哪?没等我把话说完,那老女人就死了。嘿嘿嘿嘿……”
梅子惊慌了:“那个死去老女人……在这里住了四十年?”驼背老妇帮着梅子搓起了身子:“四十年才几天哪?四十年一棵树,才碗口那么粗。”梅子:“阿婆,我也得在这里……住四十年?”驼背老妇:“要是你不想住了,站到楼亭的木桥上去,往下一跳,就是太湖了。都说太湖是没盖的棺材,谁都能躺进去。”
第四部分第8章 玲珑女(6)
执白烛的苍发老妪沿着潮湿的石阶下来,道:“金妈在催了,让新来的姑娘换好衣,去楼上给自己照照影子。”
梅子身子一颤:“给自己照照影子?”
驼背老妇咧开无牙的嘴,笑:“女人出世的时候,带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梳子,一样是镜子。等女人长成大美人了,梳子就不见了,镜子却是留下了。”
梅子:“我没有镜子!我不照镜子!”
驼背老妇:“在金妈跟前,这话可不能说。”
梅子:“金妈是谁?”
驼背老妇:“国有君,家有主,金妈就是无影小楼的主子。姑娘,怎么称呼你?〃
“我叫梅子。”
驼背老妇叹了一声:“唉,梅子酸心树,桃花短命枝。姑娘什么名不好取,怎么取了个梅字呢?唉,难怪你也是薄命呵!——站起来吧,换上你自己的衣裙,去见金妈。”
梅子抱住了胸脯,从木桶里站了起来,驼背老妇为她擦去身上的水渍,扶她出桶,将一套叠着的白衣白裙、白袜白鞋递上。梅子将这一身白穿上,打量着自己,喃声:“这不是孝衣么?”
驼背老妇:“说对了,是孝衣。”
梅子惊声:“给谁穿孝?”
驼背老妇:“给自己。”
“给自己?”梅子失声。
空屋外面的窗下,秋洗月从窗格上往里看着,一惊:“梅子?”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空屋里一身白服的梅子手里执着白烛,被苍发老妪领着,走进空屋。众白衣女人无声地看着她。
梅子惊恐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人,目光落在金妈身上时,许久,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啊——!”
金妈的声音从黑布里传出:“每个第一回见到我金妈的人,都像你这么叫过。”
梅子一步步后退着:“你……你的脸……”
金妈在黑布里发出一声冷笑:“我的脸,在黑布底下。这块黑布挂在我的脸上,已经快二十年了,我从来没有把它取下过。因此,这世上没有人看见过我的这张脸!”
梅子:“你的脸……不能让人看么?”
金妈:“能看。不过,看了我这张脸的人,会丢一样东西。”
梅子:“什么东西?”
金妈:“魂灵!”
空屋外的窗下,秋洗月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他身后,两条人影向他爬来,他一点都没有查觉。
金妈在空屋里道:“秦梅雨,告诉大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梅子慌乱地看着众白衣女人:“她们是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不对!”金妈道,“她们进来的时候,身后没有跟着男人!”“跟着男人?”梅子愕声,“莫非我身后跟着男人?”
话音刚落,空屋的门轰地一声推开了,头上被重重击了一下的秋洗月咚地一声倒了进来。
“秋少爷?”梅子失声。
金妈在黑布里又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我没说错,你们真是相识的!——把这个男人抬下去,送给秋莲篷处置!”
两个白衣女人上前,把昏迷的秋洗月拖出门去。
金妈走到梅子身边,伸出手,用尖细如笋的手指在梅子的脸上划动起来。
梅子浑身打颤。
金妈边摸边道:“我摸得出,这是一张无人可比的美人脸。”
梅子尖叫:“不!我不是美人!不是美人!”
金妈嘿嘿笑出两声:“不认自己是美人么?很好,照一照自己的面影,你就会知道自己是不是美人了。来人哪!”
第四部分第8章 玲珑女(7)
苍发老妪过来。“伺候秦姑娘照影!”金妈说罢将披在身上的黑袍往后一掀,快步走出了空屋。 “秦姑娘,照影吧!”苍发老妪道,“照完了,领你去你自己的房间。”
“不!我不照!我不照!”梅子喊。
苍发老妪:“这是无影小楼的规矩,楼里的女人,进楼第一天,就得给自己照影。往后每一天,还得一日三照。”
“一日三照?”梅子惊得睁圆了眼睛。
苍发老妪:“快照吧,你要是不照,谁也回不了房。”
梅子迟疑着,向那立镜一步步走去。
白衣女人们又唱起了幽幽冥冥的《无影歌》。
梅子站在了立镜前,缓缓抬起脸。
镜面惨白,空无人影!
梅子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早晨,玲珑镇的街面上,丢魂失魄的肖九踉踉跄跄地走着。
后面传来奔跑声。他赶忙躲入老墙的折角,一脸惊恐。
族丁从街面跑过。
肖九听听族丁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走了出来。他向一位坐门边打磨骨头扇柄的老人打听:“老伯,听说秋家少爷出事了,您老听说了么?”
老人:“听说了,昨晚上,犯事的梅子姑娘被送到无影楼去了,那秋家少爷也不知怎么吃下了豹子胆,划船去了无影楼,要把梅子接走,幸亏那楼里的人发现得早,一棍将他打晕了,送到族长那儿来了。对了,还听说,跟秋少爷一起去无影楼的,还有一个人,抓他的时候,被他跑了。”
肖九脸色惨白起来,强笑道:“这人跑不了!对了,这人要是被抓住,会怎么处置?”
“那还用问?按族规,剁去双脚。”
肖九一脸惨笑:“对,对,剁脚,剁去双脚!”
他快步离开了老头,往镇外跑了起来。
跑马楼的天井里,女仆在洒水扫地,秋三爷穿着一身簇新的绸袍,戴着一顶新瓜皮帽,撩着袍角急步走来。
“见着老爷了么?”他问女仆。女仆回道:“老爷去祠堂了。”
“这么早就去祠堂了?”
“老爷说,今日是开祠堂的日子,他得早些过去。”
“送回来的秋少爷呢,锁在哪了?”
“还是那间空房里。老爷走的时候吩咐了,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