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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不安分地晃动。
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两条人影奔来,显然是一男一女,却是看不清那女子的脸面。那高瘦的男人显然是肖九。
肖九先跳上了船,伸手将那身材小巧的女子接到船里,解开了绳缆。船离了岸,顺着水流,悄无声息地向着远处的黑暗漂去。
不远处的玲珑镇在月光下浮动着一层蓝洇洇的雾气。报更的梆声隐隐传来。载着白凤衣的小篷船挂着红灯笼,穿桥而来。
船娘在雾气里喊问:“大小姐,见到镇河塔了么?”
白凤衣从篷舱里探出脸来,看了一会,回喊:“见到了。”
“大小姐,你看,府上的宋管家领着佣人在埠头等着你哩!”
船埠那边,影影绰绰晃动着灯笼的光亮。
白凤衣道:“我每趟回家,父亲都会让宋管家来接我。”话音甫落,她突然吃了一惊。
一条无人摇橹的小木船在不远处顺水漂流着。
“船娘,你看!”白凤衣指着那船,道,“那儿有条无人摇橹的船!”船娘探身看了看,笑道:“是谁家的船没系紧缆绳,船自己跑了。”
白凤衣松了口气:“我还当是鬼船哩。小时候,我就听人说过,鬼摇船是看不到橹的。”她似乎还不放心,怔怔地望着那条自己在漂行的木船。
船娘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白凤衣急忙收回目光,慌乱地回道:“没、没事。”
她已经隐隐约隐约地看到,船舱里拱动一团雪白的人的身子。
船很快泊了埠头。
白府的红灯笼在埠头高照着,宋管家扶着白凤衣下了船,由领着往岸上走去,白家的仆人跟在后头,拎着行李。
“大小姐当心,”宋管家道,“这两天刚落过雨,走老桥那儿,路面滑,只有走廊街才干燥些。”
白凤衣:“那就从廊街走吧。”
宋管家急忙吩咐挑灯笼的仆人:“走廊街!”
白立斋躺在书房的藤椅上,用一只小木槌敲打着膝盖,书记官捧着个大夹子恭立一旁。
“听着,”白立斋道,“你再记一笔,我白镇长要招见一个人。”
书记官:“这人是谁?”
白立斋:“还会是谁?梅子姑娘!我得告诉她,别给她的父亲丢脸,也别给我白镇长丢脸!”
书记官边咕哝边记:“白镇长要招见梅子姑娘!得告诉她,别给她的父亲丢脸,也别给白镇长丢脸!——记下了。”
白立斋:“明天一早,你去扇业会馆代我签张借人的条子,盖上镇里的官印,再去族长那儿补上他的私印,把梅子姑娘从会馆里给我借出来。”
书记官:“卑职照办无误。”
白立斋想起什么:“对了,那把捡回来的血扇子呢?”
书记官:“回禀镇长,血扇子被祠堂的大管家秋三爷要走了。”
“糊涂!”白立斋坐了起来,重声,“要是被秋莲篷认出这扇上画着的是谁,这人不被收影才怪!你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又给我招麻烦了!——去把扇子要回来!”
书记官哭丧起脸:“怕是来不及了!”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10)
长长的廊街上,红灯笼引着白凤衣走来。
廊亭的美人靠上冷不防坐起个人来,白凤衣吓了一跳。坐起来的是鱼爷。
“这不是鱼爷么?”白凤衣道。
鱼爷手里还抱着他的空酒罐,咧着缺齿的嘴,笑着:“白……白大小姐……念完……书了?”宋管家道:“鱼爷你又醉成烂泥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快回祠堂吧,别在这儿挡大小姐的路。”
鱼爷:“宋……宋管家……记住我鱼爷的话!……钩子上的鱼……都是……死鱼!”
宋管家:“快回去吧,别再满嘴疯话了!”示意仆人将鱼爷抱走,“小三,送你鱼爷回去睡觉!”仆人小三应了声,将身子一蹲,一下就将鱼爷扛到了肩上,道:“鱼爷,你真像条猫鱼,这么不起秤!我送你回祠堂,明日一早,好生替族长老爷喂那六缸老青鱼。”
鱼爷拍打着小三的背,喊:“鱼爷我……还得给白……白大小姐指点迷津!……明白么,指点迷津!……放下鱼爷!放下鱼爷!你这个绝门户的……杂种小畜牲!”
小三扛着鱼爷走远了。
白凤衣回脸看着远去的鱼爷,对宋管家道:“我记得,我小时见到的鱼爷,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一点没变。”
宋管家:“其实啊,你别看这老家伙见酒必醉,明白的时候比谁都明白。每回开祠堂选扇面美人,你父亲,还有族长秋莲篷,都得拎上几瓶好酒,请他预测谁能被选上哩。”
“是么?鱼爷真有这样的本事?”
“有。都说这老家伙长着一双比那老青鱼还狠的眼睛。”
“真有这么神?他刚才说,要给我指点迷津,莫非我遇上什么迷津了?”
“大小姐这就不必当真了,他这个人,除了开祠堂选美人的那几个日子,平常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信不得。”
白凤衣笑笑:“如是他真长着一双鱼眼,我想,刚才他已经看出我会不会被选上了……可我不信他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廊下的河面上,浮动着无数的苍白色的鱼眼。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1)
“到家了,大小姐走好。”白宅大门高高的石阶上,宋管家要过灯笼,亲自为白凤衣照着路,“走好,小心滑脚。”
宏阔的宅子响起沉重的开门声。
宅子不大,穿过轿厅,跨过一道高逾三尺的红漆柏木门槛,再过一座月门,便是通往主楼的曲曲折折的回廊。
“我父亲睡了么?”回廊上,白凤衣问。
宋管家:“老爷留下话了,他在书房等您呐!”
“我妹妹睡了么?”
“二小姐知道您今晚要回家,不肯睡下,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里等您呐。对了,二小姐还吩咐厨下,为您备了汤团,猪油桂花细沙馅的。”
白凤衣笑了笑:“还是凤音想得周到。”
宋管家对着书房喊:“老爷!大小姐到家了!”
“沙”地一声响,一根长长的自来火柴在白立斋手里划亮。
也许是女儿的到来,白立斋换了一身干净的宁缎紫色马褂,手里托着一根汉口王恒丰赛银二马车烟袋,点着了烟,深吸了几大口,对白凤衣只道了一个字:“坐。”
女儿站着没动。白立斋:“怎么,你还是从小的脾气,进了父亲的书房,就一不敢坐,二不敢看?” 女儿:“还有一个不敢,不敢说话。”
父亲笑起来:“只有在庙里,做女人的,才不敢说话。”
白凤衣笑着取过父亲的茶壶,大口喝了一阵,抹着嘴道:“父亲,我每趟回家,就免不了要与你先打个嘴上机锋,这不是你遗传的吧?”
“遗传?”白立斋稍怔,“这是一句你刚学会的新潮之语吧?”
白凤衣:“这也不懂,还做镇长哩!告诉你吧,遗传就是……龙生龙、凤生凤……”
白立斋:“老鼠生儿打地洞?”
女儿笑:“对,打地洞就是遗传。——我有点像你吧?你会打地洞,我也会打地洞。”
父亲又点了一袋烟,脸色沉了下来:“凤衣,父亲这次让你匆匆赶回玲珑镇来,你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
女儿:“告诉我,镇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破例重开祠堂选美?”
“去年选出的三位扇面美人,你是知道的,最漂亮的该是玉娟。可谁知才上了几天扇面,人就病了,吐血,听说是得了肺痨。”
“重新选美,是为了补玉娟的缺?”
“是的,补她的缺。”
“镇里三万口人,少说也有三千黄花闺女,这么多女子,谁不好选,怎么偏偏要把我从省城给叫回来呢?”
“这是族规,你不是不知道。”
“不就是秋氏家族的一族之规么?我们白氏家族也是玲珑镇的望族,怎么没这样的族规!”
“别提这些老话了,白氏家族不是败落了么?我说女儿,父亲可不是逼你来候选的,你既然是玲珑镇的女子,你就得有这个义务。”女儿笑起来:“其实呀,要选也未必选得上我,我怕什么?镇里那么多美女,我排哪条凤尾上啊?父亲,你说,你是希望我选上,还是不希望我选上?”
父亲:“你说呢?”
女儿:“我说你不希望我选上,因为,我一选上,我就得以会馆为家,一去就是十二年,你要想见我一面,也难。”
“错了,父亲希望你选上。”
女儿一怔:“为什么?”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2)
父亲一脸正色:“因为,白家还没有出过扇面美人!”
白府内楼的楼梯上,白凤衣拎着一只鞋盒,快步蹬着楼梯。
她突然回过身,对跟在身后的宋管家道:“跟着我干吗?”
在后头打灯笼的宋管家一楞,欠着身退下楼去。
白凤衣一进妹妹白凤音的卧房便欢声道:“凤音!我回来了!”房里没人。
白凤衣知道这是妹妹藏在哪跟她逗着玩,便在床沿上坐下,从鞋盒里取出新皮鞋,边穿边大声说:“你再不出来,这双新皮鞋我就给自己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