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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摸满下巴的胡子,朝一个路边的剃头挑走去。
剃头匠让他在竹椅上躺下,给他刮起了胡子。“先生,你的头发也长了,理不理?”剃头匠边刮边问。
“不必了。”秋洗月闭着眼道。
刮完胡子,他站了起来,把刚才擦脸的湿毛巾放在椅子上,背起画箱走了。
剃头匠拾起毛巾看看,知道这是抵了刮胡子的钱,见毛巾挺新的,撇撇嘴收下了。
找到国立美术学校教务的时候,已是中午。脸上已经干干净净的秋洗月把目光从“教务处”的门牌上垂下,轻轻叩起了门。
门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来!”
秋洗月推开了门。
一分钟后,一位女职员送着他走了出来。
操场上,几个学生在跑着步。一脸苦笑的秋洗月手里拿着那张聘书,声音有些激动:“这份聘书上,盖着你们校长的大印,怎么会……怎么会说废就废了呢?”
女职员道:“秋先生不要激动,这种事是常有的。我们学校为了保证空缺的位置有教员,每年都要发许多份聘书的,可是能来报到的,还不到一小半。空缺本来就有限,所以,谁先来谁就有位置,谁来晚了谁就没有位置。”
秋洗月:“可是……可是我是从法国回来的,这容易么?”
女职员:“能来国立美术学校当教员的,都是从国外回来的。”秋洗月:“我要见校长!”女职员:“这不可能。只有被应聘的教员才能和校长喝下午茶。”秋洗月:“那你说,让我怎么办?回法国?”
女职员:“我不是要给你想办法么?”秋洗月:“你要把领到哪去?”
女职员:“去石膏房。”
秋洗月:“去石膏房干什么?”
女职员:“若是你有耐心,可以先在石膏房里工作,等有了空缺的位置,再通知你。”
秋洗月:“只有这个办法了?”
女职员看看秋洗月,笑笑:“要不是看你长得有点像大卫,这份工作还轮不到你哩。”
“大卫?”秋洗月苦笑,故意自问道,“大卫是谁?”
石膏模型房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模坯拆开,一尊浇好的大卫石膏像抱了出来。
身上围着布单的秋洗月小心地放下大卫,抹抹汗,对着窗外喝:“把打浆的桶拿来!”
一个戴眼镜的、显然也是等“空缺”的中年人把空木桶从窗外递进来:“秋先生,你是南方人吧?” 中年人姓方,秋洗月该叫他方先生。秋洗月于是道:“是啊?”
方先生:“我也是南方的,不过,离开南方已经快二十年了。”
秋洗月:“看不出,你好像才二十来岁。”
方先生脸上阴郁起来:“谁都说我不老相。这并不好。其实,我已经三十九了,明年就满四十了。” 秋洗月似乎听出了什么意思,道:“方先生在这石膏房里工作多久了?”
方先生:“怎么对你说呢?今晚我请你喝酒,好么?”
第六部分第12章 玲珑女(6)
一只烫过的锡壶往盅里筛着冒热气的黄酒。“来,秋先生,我先敬你。”方先生举盅,对着秋洗月一照,“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一起呛咳起来。
秋洗月开门见山:“方先生请我喝酒,一定是有事要和我说?”
方先生长长叹了一声:“秋先生,你说,人生有哪三悲?”
秋洗月:“不好意思,我在喝酒的时候,从不说这个‘悲’字。”
方先生的眼睛红起来:“你不说,可我要说。人生第一悲,幼年失双亲;第二悲,中年失娇妻;第三悲,晚年失儿女。”
秋洗月:“莫非……”
方先生垂着头摆手:“不必违言的,唉,这三悲之中,我方某可是都摊上了。”秋洗月纳闷:“不至于吧?要说前两悲让方先生摊上了,倒也好说,可第三悲,却是不可能的,方先生才三十九岁,怎么会是晚年失儿女了呢?”
方先生连连摇头,一脸痛苦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我是十五岁就结的婚,十六岁得一儿子,十七岁得一女儿,算来,要是这一双儿女还活着的话,今年也该二十二三岁了。”
秋洗月:“怎么,方先生的儿女……死了?”
方先生垂下泪来,哽声:“别提了,别提了,提起泪流满衣襟!你只须知道四个字就可:水火无情!”
秋洗月:“水火无情?”
方先生抹着泪,大口饮干了酒:“无情那,无情!儿子在发大水的时候被活活淹死,女儿在家中起火时,与她母亲一起被活活烧死……唉,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两个字,都让我碰上了!”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秋洗月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好一会,方先生抬起泪眼,道:“秋先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秋先生能成全否?”秋洗月:“说吧,什么事?”方先生一把抓住秋洗月的手,急声道:“听说,油画系空出了一个位置,这两天就要进人,你是学油画的,肯定会先考虑到你。”
秋洗月:“别、别急,慢慢说。”
方先生:“不瞒秋先生,我学的虽是版画,可也学过油画。我的基本功是很扎实的!我办过画展,我的油画作品在巴黎、伦敦都展出过,我的……”
“行了,行了,”秋洗月已经完全明白了方先生的意思,止住了他的自我介绍,站了起来,不无讥讽地道,“这不是小事么?像方先生这样摊上过人生三悲的人,再加上有这么高的油画造诣,我秋某自然得给你让让路。行,要是聘书下来了,我不接,你接!”
方先生抱起了拳,一脸感激,语无伦次地道:“那就太、太谢谢秋先生了!”
秋洗月付了酒账,说了声“告辞”,快步走出了酒馆。
石膏房。秋洗月坐在一堆石膏像中间,修刮着石膏像的毛剌。
“你好!”一张戴眼镜的陌生人的圆脸从窗外探了进来。
秋洗月没有抬脸:“新来的吧?”
圆脸:“刚到,刚到,还望多多关照。”
秋洗月沉着头干活:“好说。”
圆脸:“这里就你一个人?”
秋洗月:“前些天还有个人,已经走了。”
圆脸惊:“走了?他等到空缺了?”
秋洗月:“走了,好运那。”
圆脸:“那你……还在等?”
秋洗月把修好的石膏像抱起来,像抱着一具死尸似的往架子上平放下,然后大声对圆脸问道:“你知道人生的三大悲么?”
圆脸:“知道!”
秋洗月苦笑:“知道就好!”
第六部分第12章 玲珑女(7)
上海魏记扇行经理室里烟雾升腾,肖九匆匆进来,把一个纸袋放在桌上:“相片取来了。”
魏锦人在转椅上回过身来,打开纸袋,从袋里取出三张放大的照片,翻看起来。这是刘玉指、白凤衣和柳诗在唱扇会那天登台“看影”时的照片。
魏锦人的眉头突然一皱。
照片上,白凤衣的眼睛闭着。
肖九:“魏老板,看你脸色,像是对印的照片不太满意?
魏锦人:“不是印得不好,是我没有照好。”
肖九:“这哪会呢?我看看。”
魏锦人把白凤衣的照片递给了他。
肖九看了一会,也皱眉:“这是怎么了,那白凤衣漂亮就漂亮在一双眼睛上,怎么一上照片,眼睛就闭上了呢?”
魏锦人笑了笑:“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让我魏锦人去想象在这双闭着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对了,第一批扇子该出来了,你去一趟玲珑镇,先运五千把到上海,当作样扇发到各码头的大大小小扇铺去,把生意抢在前头做。”
肖九:“我这就动身。”
魏锦人:“到了玲珑镇,帮我再打听一下秋少爷的下落。听说他已经离开玲珑镇了。”
“我会打听到的!”
“再顺便找一下袁小照,带上我的照相机,请他帮着拍一张白凤衣的玉照。”
“白凤衣如今住在会馆内院,他敢拍么?”
“你把这张拍坏的也带去,就告诉他这张拍坏了,得补拍一张,好拿着去让各地的代销商看照取货,他会帮这个忙的。”
“可是,袁小照只会画画,会拍照么?”
“不会你就教他。”
“可我也不会。”
“我先教会你,你再去教他。”
玲珑镇会馆内院花园里,琴声清亮。亭台上,摆着四张琴桌,蝶姐在教着三位美人抚琴,袁小照站在一旁作着讲解。
蝶姐的指尖收住,对袁小照打了几个手势,把一张纸交给袁小照。袁小照便按着纸上写的文字对坐在琴前的美人道:“古人弹琴,以琴声不沉为贵,拨弦太重,琴音就浊了。凡弹琴用轮指,称为‘蟹行’,用侧指,称为‘鸾鸣’,要是全用指甲,琴声便会干枯,要是全用指肉,琴声则会重浊。弹琴拨弦的秘诀,务必记住。请三位再各自操习一遍。”
三位美人抚琴,琴声轻重沉浮不一。
蝶姐演习了一曲,又打起了手势。
袁小照道:“蝶姐说,习琴贵在月夜,等有了月亮,再教三位,今日习琴就到此结束,回房小歇一会后,她要教三位怎样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