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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抖了抖。
老伯笑了,一脸的慈祥,叹道:“你这小丫头真是难得的很。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学数演的,讲‘理’讲多了,遇到‘情’这个东西,也常想着要用理去解。能不能解呢?大概是能的,只是多半还没到那般大彻大悟的田地,没掌握那些因缘情起之理,哪里解得出来了?!于是许多人便怕了,视而不见者有之,避而远走者有之,甚至还有对着自心自念喊打喊杀起来的。这些人都忘了学之道里头有‘漩涡自成’一境,既然万事万物都可以修,怎么这自心自念就不能修了呢?说到底,还是他们怕了……你很好,这个勇字,你当得。“
本是心底不好于外人言的东西,被老伯这么一说,何其光明正大?简直就是堂堂正正的向学之道!傅清溪一时也说不好是羞是勇了,手足无措地端起跟前茶杯来喝了一口。
茶杯还没放下,老伯又语出惊人道:“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人是‘朗月清风’中的哪一个?”
傅清溪一口水咽下去还剩个根,一下子呛到了,咳得把脸都埋了起来。
老伯笑笑道:“傻孩子,你急什么!老头子也是照着大面上猜罢了。这多半就是在这两个里头打转,或者你不俗些,瞧上的五运六气那群半大老头?那倒也不错……”
傅清溪好容易止了咳嗽,大红了一张脸,抬头见老伯还笑吟吟瞧着自己呢。
傅清溪想了想站起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晚辈还是先告辞吧。”
老伯呵呵乐道:“小丫头不好意思了,看来是叫老头子猜着了。只是这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嗯,瞧你做的论演里头,堪舆之术倒没怎么提到,星演上瞧着却是下了功夫的。这么说来,小丫头看上的应当是摘星楼的那小子吧……”
傅清溪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落荒而逃也得找得着门才成啊!
人站在那里,风从小轩中过,吹着她发烫的脸和有些犯晕的脑袋,方才淡定从容的样子早没了,一脸着急又迷糊的样子,别提多呆了。
老伯一看更乐了,又开口道:“我说你……”
话未完,就听后头吱呀一声,小轩另一头常年关着的折门开了,有一人长身玉立,看着傅清溪淡淡道:“进来说话……”
傅清溪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好像被十个雷轮番劈了一般,哪里还能有什么反应!
老伯一看这阵势急了对那人道:“哎你这……”
清朗如月下晓风的声音截了他的话头:“你闭嘴。”
第169章 乍见久处
老伯看这阵势; 一甩手:“那你们说吧; 我去换身衣裳”一边往后走一边嘴里还嘟囔:“我这好容易弄好的,才过了两天就卸下来,不值当……你晓得我这无痕胶调制起来多费劲?……我……”人往后头去,渐渐不闻声。
傅清溪的心里有个声儿一直不停喊着“快跑,快跑!”,听起来还有点发颤。她自己也觉着这会儿最高明的法子就是落荒而逃; 可奈何这位“老先生”虽显了“真身”,可积威犹存,饶是她满心想逃; 两只脚却像扎了根一样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老先生见她没有要过来说话的意思; 便索性自己往她这边走来。
他穿了一身颜色灰扑扑式样亦极为寻常的袍子,束发只用了块同衣裳颜色相近的绢子,一步步行来; 看在傅清溪眼里却如朗月东升。她得提醒自己喘气,要不然恐怕会憋过去。
脑子里乱七八糟得转得停不下来; 然而半点有用的也没有。
自己刚刚等于是当着首座大人的面承认了自己对其有不轨之心?且还一再强调了对其之思辗转反侧欲断难断,直到入了“止念”境,亦不过是怀抱着这份思念无进无退。——虽然这都是实话,可也不是什么实话都能对人说的呀!
傅清溪经了那大半年的苦修; 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对云上之人的无限倾慕之心。可是,这是她一个人的时候,自心对己念时候的圆满宁和。她可没练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要拉着朗月大人本尊来一同面对自己的这点心思……
如果可以的话; 她现在有点希望方才同老伯一同上坡来的时候,老伯哪只脚下的石头能滑一下,自己必定侧身避过,绝对不去拉他!现在再细想自进了这院子之后那位老伯的所问所说,真是步步设计,路路陷阱……不对,若是那老伯脚下果然一滑,自己不止侧身避过,最好跟上一脚才对!——看看这心思,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呐。
朗月大人走到她跟前,面对面坐了,一挥手道:“坐下说话。”
傅清溪便老实坐下了,还垂下了眼睛。——不能盯着首座大人看!太也无礼!其实她有些怕自己的眼神会流露出些什么不当表现出来的东西。方才自己并没有承认什么,都是那位老伯瞎猜的,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又乱糟糟的想来一通,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低了头却一直盯着眼前大人的一双手在看。大人的手白皙修长,几乎看不到指节,连每个指甲都生得恰到好处……等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傅清溪把头更垂低了些,顺便把自己展开来还能在手背指根处看到浅窝的一双小肉手偷偷藏到了袖子里。
朗月大人大约也没碰着过这样的情形,两人说是陌生却又说过几次话,他更是听了许多她同那人的无聊闲话;若说是熟识又确实从来没见过面,连自己开声说话都使了诈的,这般生疏防备。方才因那混球设计,又把眼前这呆丫头的心思给套了出来……如今可说什么好呢。
傅清溪头一回晓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原来这么大声的,大到她都害怕会被对面的人听见。而且,应该是错觉,她觉着好像有股子似有似乎的淡淡香气绕在鼻尖,这香气似墨似竹似……人……她虽垂着脑袋护住了脸,两只耳朵却已经红得快要化掉一般。
朗月大人缓缓开口道:“我……六岁就来了这里,算起来几乎就是在这书院里长起来的。十九岁那年得了一场病,一直没有痊愈。后来……家里人得着一张方子,又费了些年月找那上头的药材。其中有两味,东西倒不金贵,就是年头要够久,那……他打听到宋家恰好有,我们便去京城呆了一阵子。在那里配齐了药,顺便在那里修养。所以,那时候,并非有意欺哄你的。”
傅清溪赶紧起身:“前、前辈言重了,晚辈不、不敢。”
朗月大人点点头:“坐下说话。”
傅清溪只好又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朗月大人忽然问道:“你看过《解星入门》了?是不是还看了《星素》?”
“是的。”傅清溪老实答道。说到学问上的事儿了,她那乱成一团粥的脑子好像忽然找到了一根能勉强聚起来的筋,心里也稳当了一些。
“还看过哪些?”
“还看了《飞星四化》、《三方四正例解》、《定盘推敲》……”一连说了七八本,越说心越虚,——全部都是眼前这位大人的著作,旁的星演的书她是一句都没瞧过。敢说这是为了求学来的?!
朗月大人却点头道:“你做的自心偏向与数解偏差一题,凡是做推演的人必定都有所觉的,只是要能把这些零碎的东西挖出来体系化却不容易。既开始做了,不如好好深入一下。”
傅清溪点头:“晚辈亦是这般想的。”
朗月大人便道:“从明日起,你每日早间过来,我给你细讲一下这星演映心的自照法,或者与你此题有所裨益。”
傅清溪心里慌了,可又能怎么说呢,只好束手道:“晚辈遵命。”
这时候又一人从屋里出来了,穿了一身暗竹青的衣裳,行如御风,一边过来一边笑道:“怎么样?可说什么呢?”
傅清溪看着眼前这位清风大人,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园中的“一笑”,那时候还当自己看花眼了,又莫名觉着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原来如此。
看傅清溪还冲自己行礼,清风大人笑了:“这丫头忒是多礼!你可别恼我,我这也是没法子!我们做的是一门辛苦学问,得动弹。不像有的人,只管仰脖子望望天就成了,我们得四处跑去!经见得越多才能体悟到越多。你瞧这副样子,好行动么?形势所迫,我老人家就练出了这一手本事,怎么样?还不赖吧?
“你也别觉着委屈,一直管我们老人家、老先生地喊了这许久。其实我们同旁人不太一样,都是倒着长的,从出生那时候就是一百岁,之后每过一年就少一岁,你这么算算,是不是也差不多?可千万别觉着被我们给哄了。”
傅清溪再来一句:“晚辈不敢。”不过她还真没怎么往心里去。这冶世书院的先生学子们个个在外头都另有身份,何况这两位。若是不略做功夫,别说外头的那些人了,只书院里的就能缠得他们不能脱身。想想星河会之后那一阵子日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摘星楼就知道了。
清风大人又想说一回当年俩人去京城的事情,朗月大人淡淡道:“已经说过了。”
虽清风大人一脸“你肯定没说明白”的神情,可今日已经惹得够多了,再多拧着只怕不妙,便笑笑放过。
傅清溪起身告辞,这回没人拦了,朗月大人只说了句:“记得明天早上过来。”傅清溪恭敬答应着,一边的清风大人眼睛越瞪越大又倏然收回,面上堆出笑意来,同从前一般领着傅清溪往外走。傅清溪不停把眼前这位背挺得如翠竹青松一般的大人同早先无时无刻不弯腰驼背的老伯的样子两相交叠,一时有些真幻难分起来。
清风大人絮叨依旧,分毫未因改了装束受甚影响,声音不同语调却颇有相似处。傅清溪听一半丢一半,犹自云里雾里。
回到住地关上门往窗下榻上一坐,方才强自压抑的心绪顿时决堤,捂着脸一会儿笑一会儿羞,不能自己。好容易平静下来,想想从最初开始,自己同老伯在那小院里废话连篇时候,一墙之隔就坐着他。只想到那场景画面,她就心里乱跳,恨不得把当日自己说过的话都一句句回想起来,看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