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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虬屈的枝干从墙头横生,如伞盖住了院中一角。徐南风皱了皱眉,心想:得跟纪王说一声,让他抽个时间将院外的这棵大松树伐去。否则若是歹人潜伏在树上,伺机暗算,那便是后患无穷了。
正想着,假山后传来一声悠长而戏谑的口哨声。
是个男人?
徐南风寻声望去,绕过矗立的假山,便见中庭红漆金瓦的回廊下倒立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也不知道在练哪门子功夫,整个人手朝下撑着地面,修长笔直的双腿朝上立着,靠在柱上倒立,哪怕累得满脑门的汗,他却笑得十分灿烂张扬。
徐南风走了过去,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男子。只见他一身漆黑的箭袖中衣,外头罩着一件蓝纹的白袍子,袖子一黑一白,一窄一松,一文袖一武袖,身边的柱子旁还搁着一柄造型独特的刀,刀身细长,有点像唐刀形式,却又比唐刀弯曲。
再看他的眉眼,虽是汗珠密布,面容因为长时间倒立充血而涨红,依稀能辨出端正的五官,不及纪王俊逸,但也是张讨喜的脸。
“早啊,徐王妃。”男子似乎知道她是谁,眯着眼笑了笑,汗珠便顺着他的额角沁入鬓中,又顺着发尾滴在地上。
徐南风看着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便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也笑道:“早啊,姚公子。”
“……”姚遥瞪大了眼,诧异道,“王妃认得在下?”
徐南风道:“不认得,猜的。”
昨夜桂圆提到府中有一个‘姚公子’,武功极高,为人放诞不羁,再联系到眼前所见之景,徐南风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这并不难。
姚遥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赞道:“我本还担心刘怀娶了个胸大无脑的女人进门,没想到并非如此,你挺聪明的。”
被评价成‘胸大无脑’的徐南风沉默了一会儿,嘴角一勾,说:“过奖。我本还担心大家嘴中老不正经的姚公子不可靠,没想到也并非如此,你挺勤奋的,一大早便倒立练功。”
被反击的姚遥乐了,“并非练功,是受罚。”
“因何受罚?”
“昨夜在下送了一份大礼给王爷王妃,王爷不喜欢,便来罚我。你说,他这人是不是特别不讲道理?”
孰料,徐南风不假思索:“既然是王爷要罚你,那定是你有错在先。”
姚遥一噎,龇牙咧嘴:“你和他还真是天生一对,我说不过你们。”
香炉中的一炷香燃到了尽头,姚遥翻身站起,抹了把脸上的汗:“时辰到了,惩罚完毕。”说罢,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一掌袭上徐南风。
徐南风错愕中匆忙避开,裙裳撩起的风搅乱了一院薄雾,道:“姚公子这是何意?”
姚遥收手,勾起一边嘴角邪邪一笑:“太迟钝,你的功夫不怎么样嘛,杨慎之的徒儿就这水平?”
原来是试探。徐南风回想起方才姚遥出手的那一招,再瞟了眼廊下放置的那柄细长的佩刀,笃定道:“若我没猜错,姚公子并非中原人?”
姚遥本转身欲走,闻言又停住了脚步,转身道:“功夫虽差,好在你人够聪明。”
徐南风嘴角勾起一个淡笑:“儿时身体不好,武功没有精益,好在还读了些书,略知一二。”
“说吧,如何看出来的?”
“你的招式有些诡谲,还有你的那柄刀。”
徐南风走至廊下,捡起那柄佩刀仔细观摩一番,道:“刀身如唐刀般细长,却比唐刀弯曲,应该是改良后的扶桑刀……你是东瀛人?”
姚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猜对了一半。我母亲是东瀛人,父亲是岭南人。”
奇怪,岭南和东瀛混血的高手,怎会甘心屈居在纪王府当护卫?
徐南风忽然想起了昨晚‘刺客’的那把指刀,再加上纪王当时的反应,便问道:“指刀也是东瀛暗器,昨晚行刺的人是你假扮的吧?怨不得王爷要罚你。”
姚遥哈哈大笑:“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谁知刘怀那个见色忘义的,如此护短!”
这姚遥虽然生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性格倒是如江湖侠士般豪爽,徐南风并不讨厌。两人有礼貌地告了个别,就当是彼此认识过了。
回到房中,纪王已经醒了,只穿着一身纯白的里衣坐在床头,垂着眼闷声不吭,束了一半的墨发柔柔披散在肩头,有着慵懒的美感。
一见到徐南风进门,一旁侍立的八宝明显松了一口气,将怀中折叠整齐的新衣放在榻上,小声提醒:“王爷,夫人回来了。”
纪王这才抬起一双没有焦点的眼来,望向徐南风的方向,温声道:“夫人去哪儿了?”
徐南风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脚步一向轻便,但每次纪王都能准确地捕捉到她所在的方向,真不知道该说他心有灵犀还是听觉敏锐。她道:“出去走了一圈,怎么了?”
“醒来不曾见到你,有些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丢了。”徐南风笑了,拿起一旁的簇新袍子抖开,问:“起床么,我伺候你穿衣?”
纪王点点头,乖巧地张开双臂:“好。”
徐南风给他穿上月白的中衣,套上烟紫色的广袖外袍,又细致地给他扣上墨玉腰带,系上玉环和银制香囊。她从未伺候过男子穿衣,手法有些生疏,却做得很认真,屋内的气氛安静和谐,和谐到另一旁的八宝局促不安,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王爷王妃琴瑟和鸣,自己果然是个多余的。八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悄声退出去了,还体贴地掩上了房门。
徐南风引着纪王在窗边镜台前坐好,洗漱完毕后,她用梳子一缕一缕地将他的长发梳开,颇有些为难:“抱歉,我……不会给男子梳头。”
镜中的纪王笑得很是温润:“无碍,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在徐南风面前,纪王从来都不自称为‘本王’,而是用平易普通的‘我’来代替,就像是邻家哥哥般,叫人心生亲近。可他的眼睛,分明又是清冷的。
徐南风站在纪王身后,打量着镜中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纪王相貌俊美,语言温和,唯有这一双眼睛带着凉,他笑的时候,笑意很少到达眼底,偶尔对着徐南风的时候,才会染上几分暖意……
纪王,是个有心事的人。
她这样想着,纪王却是微微侧首,开口打断了她的揣测:“之前听杨将军所言,说你外柔内刚,性子烈得很,如今依我看来,不尽如此。”
未等徐南风回神,他自顾自笑了声,轻声说:“你很好,很温柔。”
徐南风有种心尖儿一颤的感觉。
之前就曾预料过,纪王低沉好听的嗓音若是说起情话来,是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的,可这情话用到了自己身上……徐南风有些无所适从。
“若论温柔,谁能胜得过玠四郎。”憋了半晌,她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地又补上一句,“更何况王爷待我不薄,那些钱银和田产,足够我竭尽所能来回报王爷。”
“是吗,为财?”纪王漆黑的瞳仁透过铜镜,静静地落在徐南风秀丽的面容上,缓缓开口道,“若是我给你的更多些,能否换你长留身侧?”
第20章 越界
“若是我给你的更多些,能否换你长留身侧?”
纪王语气淡然,徐南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我只是将你当做离开徐府的跳板,从来就没有做好在纪王府长久驻足的打算。”
不,这话未免太过凉薄了,她怕伤害到眼前这个身陷囹圄的眼盲人。
她摩挲着手中的暖玉梳,沉默了一会儿,方婉言道:“少玠误会了,我并非贪心之人。”
这世间所有的孤注一掷,全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纪王似乎觉察到了她的低落,展颜一笑,温声安抚道:“不过是句玩笑话,南风莫要介意。”
徐南风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便听见纪王又问道:“明日回徐府归宁?”
是了,女子新婚后第三日,需回娘家一趟,可徐南风同徐府断得那么干净,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有些为难,干脆道:“不回了。”
她本以为纪王会询问缘由,甚至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将徐府上下乱糟糟的关系坦诚道来。孰料,纪王什么也没问,依旧淡然笑道:“好,听你的。”
纪王不问,徐南风便也不多言,将视线投向窗外,转移话题道:“墙外的那棵大松树,少玠最好命人伐去。”
“为何?”
“枝繁叶茂,容易暗藏杀机。”
“也对。只是那松树在府外生长百余年了,贸然伐去,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些什么。”
“不如植上几株腊梅,今冬便能看见花开了。”
纪王颌首赞许:“甚好。”又侧首对她道:“对了,明日我要入宫探望母妃,你既是决定不归宁,便与我一同前去,好么?”
“明日?”徐南风有些紧张地问,“皇上也会在么?”
“兴许会,不过父皇日理万机,不一定得闲去来仪殿。”纪王笑了笑,眼睛被温暖的晨光染成琥珀色,轻声道:“南风不必紧张,父皇和母妃都是讲理的人,不会刁难于你。何况,我与母妃一月才能见上一面,她很想看看你的样子。”
徐南风只好点头应允,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明日进宫需注意些什么,你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不能丢了你的脸。”
纪王闷声低笑:“你一向有主见,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头一次见你紧张,真是新鲜。”
徐南风一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调开视线:“说的少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明明也才刚认识不久。”
纪王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同。
徐南风问:“你摇头做什么,我说的不对?”
纪王眯着眼,涣散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却是转移了话题:“安心,到时候你跟着我来,不会有事。”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明日进宫见到了父皇,他若是提到你与徐尚书不和的传闻,你便说对此事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