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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发挥不错,阮言初还有心思开玩笑,颔首道,“那不若先去店里找几件棉衣穿上,好歹能装装样子。”
胡安和坐在一边笑盈盈地插嘴,“阿言,我与你讲,饿了那么多天是不能一下子吃许多鱼啊肉啊这些的,容易拉肚子。你姐姐做了好多菜,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吃,伤身体!”
说着笑着,车夫“驾”了声,马车慢悠悠地走起来。
阳光刺眼,薛延将挂起的帘子放下来,偏头的一瞬间却瞧见了正踏出贡院大门的罗远芳。他看起来油光满面,一点也不像是刚经历九日苦战的考生样子,对着身周仆从呼来喝去,脚下生风。
薛延立时便就起了疑心,只车夫一扬鞭,马车在前方路口拐了个弯,那边的人影再也看不见了。
回家后忙忙碌碌,薛延每日累于越做越大的生意和越来越讨嫌的来宝,也就忘了那日贡院门口的油腻影子。
等桂花飘香之时,秋闱揭榜。
阮言初自是毫无疑问中了举的,却不是第一名,屈居第二。
解元的名字出人意料,竟是那个和邱知府牵扯不清的某公子,罗远芳。
第104章 章一百零四
不管名次是第一还是第二; 能中举便就是天大的好事; 当日晚上薛延便就到会仙楼定了一间房,再叫上了胡安和夫妇,一起去吃了顿饭。
会仙楼是宁安最大的酒楼; 足有六层高; 最顶层也是最豪奢,名为“浮云阁”; 古语道“西北有高楼; 上与浮云齐”,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了。整个六层大可跑马; 却只有一间房,无门相隔,俱是层层蜀绣屏风,不是有钱就能订得到的。
阮言初中了举; 那便就不是平凡人,一条腿迈入仕途; 伙计见了也要尊称一声“举人老爷”。正因为如此,当薛延提出六层是否可以用的时候,伙计的脸色才显得为难,“薛掌柜,浮云阁半个时辰前订出去了; 是这次的秋闱解元罗公子,谢师宴,这一时半会怕是不方便了; 若不然您换一间?”
薛延皱了皱眉,房间被订出去本是正常事,但是罗远芳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他不得不多想。
毕竟,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连出师表都背得磕磕绊绊,却中了举,还是个解元,这事怎么看怎么像一场闹剧。
薛延没有当即对此做出反应,不代表他没有深思。
伙计却被他的神情吓得心惊肉跳,薛延有钱,这事尽人皆知,现在又有了个新鲜出炉的举人小舅子,若不出意外,以后在宁安也会是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的,伙计不敢惹,一时间有些尴尬。
阿梨温声打圆场,“那五层可以吗?”
伙计如释重负,“当然可以!”
阿梨笑着道,“数有九,五居正中,若峰,在其之巅,具鼎盛之势,不偏不倚。甚好。”
楼梯宽敞,台阶也不高,没一会就走到。薛延让来宝骑在自己脖子上,本来不费力,但架不住来宝嘻嘻哈哈地扯人头发,等坐到桌边了,深秋时节还是出了一身细汗。
阿梨把来宝接过来放在地上,又扯了张帕子出来给薛延抹掉额上的汗,薛延笑了下,理了下她褶皱的袖口。
老夫老妻,这样事早就做惯了,两人亲密无间,殊不知已羡煞旁人。
伙计说,“薛掌柜与夫人真是恩爱极了。”
薛延“嗯”了声,脸也不红地受下,招呼着开始点菜,只其间视线瞟向阿梨许多次,眼角眉梢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在不考虑价钱的时候,买东西总是很快。
跑堂儿的嘴皮子都利索,临走前给灯又添了一匙油,嘴里还笑吟吟地念叨着,“京报连登黄甲,阮少爷瞧着就是个官运亨通的面相,等再过了春闱与殿试,以后便就是咱们宁安的头一位状元爷了!等那日时候,再到咱们会仙楼来办喜宴,荣归故里,衣锦还乡,那得是多好的一件事!”
阮言初笑着道了句谢,等伙计终于关门离开之后,薛延蓦的问了句,“阿言,你们书院有几位先生?”
阮言初想了想,回答道,“书院中先生众多,但教过我的只有三位,罗公子一直与我是同窗,我们的先生从来都是一样的,其中两位姓赵,一位姓孙。若说是哪位的恩情最重,合该是孙先生,他教习我们的时间最长,讲授也最多。”
说及此,他摇摇头,忽而笑了,“刚听着伙计说谢师宴的时候,我还觉着奇怪,罗公子半年来也没听过几次课,大多时候在门外逗鸟唱戏斗蛐蛐,怎么就办起了谢师宴呢。”
胡安和对罗远芳的印象极糟,垂着眼皮说了句,“脑子里有酒糟的人,做什么事岂是咱们能理解得了的。”
韦翠娘“嘶”了声,桌子底下踹他一脚,胡安和翻了个白眼,堪堪闭嘴。
为庆功摆的一桌宴,聊这些实在有些扫兴,等菜上了过后,话题便又成了家长里短。
来宝刚刚一周岁,穿着开裆裤,两条小肥腿一会不溜达就浑身难受。
薛延养孩子一向随缘策略,抱在腿上给塞了几口饭,等来宝摇着脑袋说不吃了的时候就放到一边,反正他又不傻,饿了的时候自然会逮人抱大腿讨吃的。为了怕他四处乱跑磕着碰着,薛延特意带了条软绳子,一端拴在来宝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过一会就拽回来摸两下,查看哪里是不是受伤了。
对于薛延的这种做法,阿梨不置可否,冯氏却很不赞同,总觉着委屈了家里的奶娃娃。
但等着来宝自己用头撞墙疼哭了,薛延将他扯回来,冯氏又哄又抱好半晌不见好,最后被薛延一瞪眼给憋回去的时候,她便也接受了。
阿梨饭量小,没一会就吃饱,牵着来宝到外头遛弯。
晚上风凉,薛延把自己外衣给她披上,又叮嘱好一会,才将两人放出去。
五楼均是雅间,走廊里安安静静的,不显吵闹,来宝喜动,最开始见了风,高兴得又跳又叫,阿梨蹙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里,示意薛延听得见,他鼓鼓嘴,这才消停下来。
走廊约两步宽,两侧均是青色瓷瓶,里头各式各样花朵,瞧着鲜艳艳。东西均有楼梯,东边通向六楼浮云阁,西边则是下楼的路。阿梨靠在墙壁上,笑眼看着来宝摇摇晃晃地来回走动,不时塞给他一颗煮烂了的软花生。
又过一会,来宝似是对东侧的雕花楼梯起了兴致,歪着脑袋看了会,忽而抬脚颠颠地往那边爬。
阿梨哭笑不得,忙过去将他扶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无奈问,“宝宝,你不是会走了吗,还爬什么呢?”
来宝嘴里呜呜地嘟囔了半晌,憋出句,“娘亲,曲曲。”
阿梨没听懂,揉揉他耳朵,笑着问,“什么蛐蛐?”
来宝着急,一手指着楼梯,一边跺脚道,“歌歌!”
阿梨似懂非懂,仰脸看向那边,侧耳细听,果真有一道男声在唱戏,王实甫的《西厢记》,《正宫·端正好》。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阿梨的耳朵还没好全,能听到的也只有五成,但罗远芳唱得实在是太投入,即便隔着重重屏风,还是流了出来。他于唱戏是真的颇有天赋,嗓音浑然天成,婉转仿若女子,且还不怯场,许是喝多了两杯,微醺意味,如泣如诉。来宝眼也不眨听了一段,而后嘴一瘪,要被吓哭。
阿梨忙将他搂进怀里,拍着背哄了哄,转身想带着来宝回房间。
只是刚一转头,便就听见罗远芳提高了嗓门道,“欧阳大人,秋闱一事多谢于您,晚辈先干为敬!春闱在即,还请您多与朝中各位大人说几句……”
还未说完,紧接着邱知府气急败坏的呵斥,“你能不能小些声音!”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话音落; 便就有脚步声响起; 向着楼梯口的方向,似是要来查看是否有人来往。
阿梨心尖一跳,忙抱起抽抽噎噎的来宝; 趁着邱知府露头的前一瞬隐进了雅间中。
走廊里还是往常一样的清净; 邱知府也喝了几杯,脑子晕乎乎; 少了那些机警心思。他左右环顾一会; 见四下无人,心中稍定; 也就回去了。
雅间里,众人也都被吓了一跳,都停了筷子瞧过去。
薛延看着阿梨鼻尖上的汗,皱眉抹了把; 低声问,“做什么去了; 弄成这样?”
来宝手舞足蹈地往薛延腿上爬,嘴里咕哝着要解释,却说不清。薛延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膝上,又给捏着帕子擤了擤鼻涕,嫌弃道; “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和你娘耍脾气,男子汉大丈夫; 你总哭什么哭!”
冯氏不忍心,瞪了薛延一眼,而后将来宝接过去,柔声问阿梨,“刚才怎么了,急匆匆进来,是遇着了什么事情?”
撞破了这样大秘密,虽然躲开了,但阿梨仍心有余悸。她在薛延身边坐下,又攥着他手平复了好半晌,才平心静气地将刚才情况与自己猜测都说了出来。
其实也无需猜测了,事情都明摆在那里——罗远芳秋闱舞弊。
阿梨并不识得邱知府的声音,只知道那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与罗远芳的关系极为亲密,且定是参与了此事的。科举舞弊不是件简单事,不像是吃酒买菜,只要钱就可以,这是杀头的大罪,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人脉权势。而放眼整个宁安,能与主考官暗通款曲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罗远芳与邱家传言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似乎并不难猜。
可罗远芳到底与邱知府是什么关系,仍旧是个谜团。
只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这么算了的。秋闱中罗远芳靠着舞弊夺了个解元,这其实倒无所谓,但若是他在春闱中再动手脚,对阮言初的影响就将是致命的。直到从醉仙楼出来回到家中,薛延一直面沉如水,未曾说话。
这顿饭吃的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现在十月初,天气已经有些凉,阿梨怕冷,来宝也不能冻着,家里早就换上了厚被子。临睡前冯氏来了一趟,说看薛延心情不好,想要带着来宝一起睡,给他留出些空闲来。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