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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薛延手扶着木杆,半晌没从自己的自作多情里缓过劲儿来,“我今日不去书院。”
阿梨垂了眸子,“随你。”
她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的,连半点斥责意味在内都没有,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了。薛延忽然就觉得满心满肺的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事在先,只能把喉头酸水咽进肚子里,什么也不敢说。心里五味杂陈混作一团,涨得胸口憋闷,比背上的伤要磨人得多。
水提上来,阿梨拢一下耳后发丝,留下轻飘飘一句,“待会过来吃饭。”而后拎着桶把儿便就走了。
看着她纤弱背影,薛延叉着腰,站在田埂上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横写着的两个大字——窝囊。
如果再添两个字,那就是,活该。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冯氏一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和薛延说,只给阿梨盛了碗汤,又嘱咐道,“鸡蛋煮好了放在锅里,待会你趁着热敷一敷眼睛,然后便就吃了罢,不要留着。你这些日子累的狠了,趁着今日好好歇歇,家里脏衣裳我收拾出来了,待会随着你赵大娘一同到河边去浣一浣,午时再回来。”
阿梨自是应着。一餐饭很快吃完,赵大娘来得也准点,与阿梨说了几句话后,便就同冯氏一起抱着篮子去了城西小河。而薛延果真没去书院,只坐在门口台阶上,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长条藤蔓,一招一摇地甩着玩。
阿梨洗好碗筷后便就进了屋子,未理会他,薛延盯着她背影,唇崩成一道线,几度欲要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黄是只丑兔子,丑的甚至不像只兔子,一身土黄色卷毛,阿梨每日都要给它擦洗,但看起来还是脏的像是刚才泥堆里爬出来,眼睛更是小的可怜,藏在蓬松毛发里,几乎看不见。这幅形象,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哪里蹿出来的土狗,半点没有别人家兔儿那样软娇可爱。
薛延双腿叉开,手肘拄在膝盖上,拿着那条藤蔓逗阿黄取乐。
阿黄懒性子,实在不愿理他,被扰得不胜其烦了才会挪一挪屁股。但薛延不识趣,偏要耍弄,最后逼急了阿黄,它弹跳起来,冲着薛延恶狠狠地呲牙。薛延沉着张脸,上面一点笑意没有,只手腕晃动着,把那条藤蔓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
阿黄恼极了,它在地上滚了圈,最后竟然猛地蹿起身朝着屋里冲进去。
薛延这才有了表情,拧眉唤了句,“哎,你干什么去?”他站起来,又说,“你别去找她成不成?”
阿梨正拿着块碎布头出来,想要去冯氏的笸箩里翻翻有没有同色的线好缝荷包,刚走到门口就被阿黄撞个满怀。她蹙着眉将阿黄抱起来,抬眼便就看着了呆呆站在不远处的薛延。
他双手负在背后,还捏着那柄小鞭子,先是有一瞬错愕,转而就变成若无其事。
阿黄蹲在阿梨怀里,撅着屁股瞪薛延,薛延别开眼,抬手捏了捏鼻梁。
阿梨抚一把兔子柔软的毛,轻声问,“你把它怎么了?”
薛延说,“没怎么啊。”漫不经心语气,眼神瞟着天外。
他腕子转动,悄无声息将长长藤蔓都缠在手上,面上风淡云轻。阿梨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步往他身后走去,探身欲要查看,薛延急了,慌忙转了个圈,他扭得太厉害,肩胛本就肿着,这一下冷不丁疼的抽了口气。阿梨见他面有痛色,便也停住脚,不再追看。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目光平和,因着昨夜事情,面色比以往更白了些,唇上颜色极为浅淡,穿一身素色衫裙,腰肢纤瘦,颊边垂一缕发。阿梨以往总是笑着的,唇下两个浅浅梨涡,但今日没笑了,强忍着倦怠样子,惹得人心疼。
薛延忽的就想起他昨日对着阿梨说的那些混账话,他脑子里嗡一声响,脱口而出就想说些什么,“我……”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脚步,随后是赵大娘猛拍了几下门,扬声唤道,“阿梨,薛四儿,你家阿嬷落水了,快去瞧瞧!”
第16章 章十六
去河边要经一条林荫下的石子路,阿梨跑的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下去。赵大娘在一旁解释着,“你们也不要太忧心,没出什么大事,人已经上岸了,只是冻的不轻,我一人将她弄不回来,这才来寻你们的。”
阿梨抹一把汗,着急问,“大娘,我阿嬷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
“我也不清楚。”赵大娘拧着眉,长叹着气,“她今早来时便就心不在焉,捶衣时还好几次砸着了手,我以为她昨晚休息不好,便也没多在意。后见河边长了片莴苣菜,我寻思着去采两丛回家做午饭吃,但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她掉进了河里。”
已行到河边,赵大娘捶两下腿,“唉,怪我,怪我!”
薛延身高腿长,走的比她们快的多,阿梨拦着赵大娘安抚的时候,他已经背上了冯氏往家里走。日头炫目,刺的人两眼发花,阿梨顾不得那许多,忙忙转身跟上去,冯氏衣裳都湿着,她垫着脚抹了把她沾水的脸,又脱了自己外衫披到她肩上。
薛延走得飞快,偏头冲着阿梨道,“别傻着了,快去县里汇药堂请个大夫来。”
阿梨脚踩在棉花上一样,听着薛延说话才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回跑。赵大娘急的直跺脚,也跟着忙活道,“那我先回去,把炕烧着?”
薛延把冯氏往背上又提了提,道,“谢谢大娘了。”
赵大娘摆摆手,赶紧往薛家跑,“唉,没事没事。”
城西小河离薛家并不远,若放在平时,走的快些的话,一盏茶能跑上两个来回,但现在不同,薛延背着冯氏,伤口本就肿着,这样被河水一蛰,针扎骨头一样的痛。他闭着眼喘一口气,不再耽搁,干脆大步跑着回去,到家时候,竟与赵大娘相差不远。
冯氏还有些意识,赵大娘帮着她换了身清爽衣裳,又给熬了碗姜汤喂下去,便就睡了。薛延怕冯氏冷,便去箱柜里把收起来的炭盆翻出来,他懒散惯了,家里东西的位置一概不知,一个炭盆而已,竟然翻翻找找了好半晌,又折腾许久,才喂了碳点着火。
看着炕上阖着眼的冯氏,薛延双手抹了把脸,喉头像是堵了一大团棉絮一样的难受。
阿梨回来很快,身后跟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先是简单问问情况,再扒了眼睛看看瞳仁,而后便搭了冯氏腕子给她诊脉。
薛延木着脸立在一边,衣裳湿哒哒黏着背后伤口,隐约有红色血痕溢出。
屋里桌椅被碰歪,一片乱糟糟。
赵大娘靠在角落的椅子里蒙着脸哭,她许是觉得惊怕又自责,刚才忙忙叨叨没缓过味儿来,现在才想起后怕,一直碎念着自己不该。旁边站着几个亲近些的邻里,或是吵着问大夫如何了,或是拍着赵大娘肩背出言安抚,屋里点了火盆,用的不是多金贵的碳,有青青雾气缭绕。
阿梨扶着门框看着这一切,恍然觉得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里头气氛压抑沉闷,让人透不过气。她感到自己累极了,胸前起起伏伏,心跳如擂鼓,而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耳边一阵阵嗡鸣声,连眼前景象都变得朦胧。
也不知这一阵心悸持续了多久。
似乎有人用手堵住了她双耳,有一瞬间,阿梨察觉到身糟竟极致的安静。
她忽然觉得害怕。
薛延余光一直瞥着她,瞧见阿梨面白如纸,心中蓦的一紧,急匆匆朝她走过去,唤,“阿梨,阿梨?”他微蹲下身,两手捧着她脸,拇指搓她眼下位置,问,“你怎了?”
他手心干燥而热,指尖有浅浅粗糙纹路,是阿梨未曾接触过的感觉,她软软靠在墙壁上,更觉迷茫。薛延连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将阿梨抱起,扣着她腰将她放在炕上,又扯了被子围上肩背,说,“觉着冷?”
简单三个字,阿梨却好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那声音像是来自于九天之外,缥缈的让她听不真切。阿梨哽咽,开口唤,“薛延?”
薛延深深呼了一口气,俯身用额抵着她的,低低道,“嗯,我在呢。”
阿梨转了转僵直的脖子,看向四周,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焦灼担忧的,是她熟悉的面孔。墙角有盆君子兰,叶子被擦拭的光光亮亮,长出一颗小小花苞,阿黄不知何时进来的,蹲在花盆旁边瞧着她看,脑袋仰起个小小弧度,阿梨眨眨眼,忽的哭出来。
她说,“薛延,我刚才觉得,我好像快要死了。”
“怎么会。”薛延坐在她身边,用指头拭去她眼角大颗滑落的泪,声音柔到不像他,“你一直都在这,你好好的,阿嬷也好好的,全都没事了。”
都没事了。
阿梨微张着唇,缓过神后第一时间便就转头去寻冯氏。她看起来比刚回家时候要好很多,呼吸绵长,安稳地睡着了。
大夫正把针收起来,道,“城西河浅,算不得溺水,只呛了两口而已,现春深了,也算不得彻骨的冷,就染了风寒罢了,我开两副药,你们拿着去县里铺子抓一抓,不出半个月便就能好的利索。只你阿嬷年纪大了,这段日子可要好好养着,别做什么重活,若不然出什么岔子,我可没得办法。”
薛延手扣着阿梨后脑,一下一下地轻抚,不忘冲大夫颔首道,“谢谢了。”
“谢什么,医者该做的。”老大夫看了两眼阿梨,又道,“小姑娘气色好像不太好,我也给你开两副吧,总是调养调养的好,若不然以后亏损更多,便就难办了。”
阿梨开口,还未说什么,就被薛延打断,“那就麻烦大夫了。”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这事总算是落了定。赵大娘又陪着待了会,见冯氏没别的意外,便也就走了。薛延拿着方子去抓药,临走前威逼利诱要阿梨躺着歇了半晌,她心里繁复塞着许多事,虽已疲累至极,但真的挨着了枕头,反倒睡不着了,晕晕乎乎待到了申时过一刻,实在觉得难受,又披着衣裳坐起来。
外头天还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