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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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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移到颈间,故意露出雪亮的刀尖。
  他晃晃脑袋,冲严冰一笑,“有担当。”
  严冰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寄虹苍白的脸上移开,专注地盯着他鹰隼般的眼眸。“沙坤?”
  “好眼力。”
  严冰冷冷地说:“今晚之事,我与她绝不会吐露半字。好走不送。”
  沙坤痞痞地笑,“不想见小娘子变成刀下鬼吧?”
  严冰不动如山,“别有所求?”
  “聪明!借你的灯笼一用。”
  严冰没有答话。挂上灯笼,沙坤便可将船队瞒天过海变作督陶署的官船,堂而皇之地出海,即便犯了掉脑袋的案子,抓不到证据就了了。但万一败露,严冰便坐实了同犯的罪名,顿觉脖子凉飕飕的。
  “以灯笼换人命,这买卖划算,小娘子你说是不是?”沙坤用匕首拍了拍她的下巴,目光却是看向严冰。
  两人视线皆如刀锋,在空中撞出火花。对峙片刻,严冰侧身让开,“不必还了。”
  沙坤收敛笑容,郑重地点了下头,似是感谢,“出茂城就烧个干干净净,保证不会扯到你头上。”
  他押着寄虹走到船头,摘灯收刀,匕首刚离开脖颈,视线紧追着她的严冰飞快将她拉到身后,这样一个类似保护的举动,令她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沙坤向两人抱拳欲走,她却忽然开口,“你是沙坤?”话里犹带着颤音,但问得毫不犹豫。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今日大恩来日必当相报。”
  她直眉楞眼地问:“你欠宝来当铺的债可还记得?”
  严冰简直想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盛了一盆浆糊,也不看看时候,这亡命之徒随时都可能翻脸一刀哇!
  沙坤反倒笑了,翘起大拇指点点肩窝,“要债,叫掌柜的亲自来拿!”说罢拎着灯笼飞身跃出,红光在几条船间闪了几闪,停在一条样式普通的客船上。
  严冰蹲身拢目细看,视线随着无声滑行的客船移动。
  寄虹腿脚发软,在他身边坐下,缓了好一会,等后怕的感觉淡去,才低声问:“那是他的船队?海行怎不用沙船?”
  她靠得太近,呼吸撩着他的耳垂,严冰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身子,“明显是掩人耳目。”
  “他要逃跑岂非一人更加方便?”
  严冰比划了一下船身吃水线,“吃水。很深,船里肯定装着要紧的重货,不能弃之不顾。”
  寄虹好奇起来,“什么货?”
  十有八。九是铁器。但严冰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是该赞你胆色过人还是该骂你没心没肺?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讨债,真是要钱不要命。”方才他心里直打鼓,生怕她当真横尸当场,冒着巨大的风险救下的人一心钻进钱眼里,真是白操心了。
  他语气有点重,寄虹心里也不舒坦,嘟囔着说:“如果能讨到债,豁出命去我都甘心。”
  换作别人,严冰早骂他“一根筋”了,可寄虹,还有丘成,他们的“一根筋”里牵扯的东西,他深深懂得。
  他并不是多话的人,但不知被她的哪句话叩响了心弦,缓了语气说:“你大可以走一条轻松坦途,何必非要去行崎岖山路?”
  “入狱之时,我就已经身在崎岖无法回头了。我挨过打,差点死掉,喝过雨水,跟老鼠抢过窝头渣渣。”寄虹望着黑暗的河面,努力保持声音平静,“好不容易活着出狱了,爹去世了,霍家倒了,大东残废了,起因?哈,起因你最清楚,都是因为我那个混账的念头。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换成你你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我想让一切都重回正轨,不然死不瞑目。”
  严冰望着她,额头的伤疤已淡得看不出痕迹。尽管她的生命力如此旺盛,但伤过就是伤过,现实无可改变。
  “你要走的路,即便男子亦千难万阻,何况一个女人,想闯进男人的世界,几无可能。到头来你会发现,你所谓的决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梦一场。你认为难听?但这就是现实。”
  寄虹被激怒了,“现实就是霍家成了废墟,我爹入土不安!现实就是我每夜每夜噩梦恨不得剖心赎罪!现实就是天底下没有公道律法荒唐可笑!像你这样顺风顺水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她无处发泄,狠狠踢上船板。
  “顺与逆都不在你我之手,命运并不会因你咆哮便倾向于你。”他眼眸中少见地浮起几许悲欢之色,语气里透着悲凉,“正因为我懂,所以不做无谓之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屈服,是唯一的选择。”
  这番话不知是说与她,还是说与自己。
  寄虹木然呆立,泪水簌簌。
  “二小姐,穿衣裳吗?”小夏非常不和谐地插话。他回来有一会了,在两人激烈的争吵中乖觉地锁起舌头,这会趁空档赶紧把衣裙递给寄虹。
  她返身回舱,重重摔上舱门。
  小夏挠挠头,递给严冰,“少爷,你要的裙子。”
  严冰丢给他一个“本少爷不需要裙子”的嫌弃眼神,矮身进舱。
  心烦意乱,辗转难眠。上头那位似乎成心与他对着干,翻来覆去烙了半宿的煎饼,陈旧的床板尽职地伴奏,越睡不着,上头响得越欢。严冰忍无可忍地敲敲舱顶,“窑火上身啊?”
  周遭突然寂静下来,连舱外轻波微漾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他刚阖上眼,穿透舱板的言语分外响亮,“你说得都对,但我偏不屈服。”
  这话像钉子楔入他心底最绵软之处,痛里生出热来。
  他更加难眠了。
  第二天难得没用小夏叫他起床。主仆二人吃过早饭,迟迟不见寄虹出门。严冰内心天人交战片刻,起身道:“我上岸访查瓷商。”
  小夏下巴都要惊掉了,“你不是说这趟公差只是装装样子吗?”这可是少爷头一回主动办差呀。
  习惯性跟上严冰,不料被他拒绝,“你留下……呃……做饭吧。”
  竟然不用随从!不用马车!这还是他的懒宝少爷吗?
  严冰离去之后,寄虹才幽灵般从舱中飘出,红着眼,散着发,长衫拖地,像个颓废的女鬼。小夏给她衣裙她便换上,给她饭她便吃,跟她说话她却不作声。
  他忍不住劝,“二小姐,你别生少爷的气了,他虽然说话难听,却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他救你,你哪能活蹦乱跳地吵架啊!”
  寄虹的魂魄终于回窍,“他救我?”
  严冰回船时便见到一双燃着火的眸子追着他,撩衣往她面前一坐,“要骂么?”
  寄虹直截了当地问:“你救我于危难,为何只字不提?”
  严冰刚捏起一块点心,手一抖掉在河里,咕咚一声。他冷飕飕瞟了小夏一眼,直把小夏瞟到船尾摇橹去了。
  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此事非我之功,皆是造化弄人。”转向船外,一河烟波氲染眸光。
  “霁红瓶进献入宫时正逢北方乾军叛乱,太后认为此乃不详之兆,便有人借机谗言,借窑变兴风作浪。瓷器只是表面,内里是党派之争,即便不是霁红而是他物,依然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并非全是你的过错,不必过于自责。”
  寄虹如何能够释怀?即便此事掺杂了种种庙堂心机,但起因岂非皆源于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今日想来,评瓷会上严冰的那句恶语,原是他用心良苦之言。“你早预见红釉会生出这些祸端?”
  “我哪有此等神机妙算,不过比你多了解些朝廷的喜好罢了。霍家之事,我亦觉歉疚,若那时拼力阻挠,虽然红釉可能就此埋没,总好过祸从天降。”
  “那时我不知你深意,还贬损于你,十分对不住。”寄虹诚恳道:“还要多谢你救我于水火。”
  严冰说那些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至于霍家一案的了解,也属机缘巧合。我虽请县令上书,称红釉寓意祥瑞之征,是大梁之福,但并无多少把握。巧的是之前屡战屡败的朝廷军队接连打下几场胜仗,太后满心欢喜之际看到奏书,也就网开一面了。”
  他语重心长,“降祸与拯救皆不是你我可控,说到底只是万人之上的位高权重者随口一言而已。我并非故意为难你,只是那条路山高水长,你孤身一人能行多远?长痛不如短痛,早早放手为妙。”
  她的脸庞笼在迷离的薄雾里,幽远而寂寥。良久,她忽而嫣然一笑,“无论多远,我都要走下去,直到不能再前行为止。”
  那笑容太惹眼,晃了他一整天。
  回到青坪,寄虹继续东奔西走凑钱,但到月底依旧未能凑齐,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家窑厂被竖栏加锁。那晚她独自在巨大的铁锁外坐到夜半,无边夜幕下,身影萧瑟。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城,却发现家门外,一袭青衫月下如璧。
  严冰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压下火气,“跟我来。”
  深更半夜,不熟男子,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就跟他去了。
  站在霍宅门前,寄虹迷惑不解。
  严冰小心地撕下封条,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钥匙是偷来的,天亮之前必须还回去。”
  寄虹一时恍如入梦,严冰将她推入,反手关上大门。
  店铺一片狼藉,货架倒塌,满地碎片。院中散落着破碎的鱼缸,石板上深黑的污迹是干涸的血。往事纷至沓来,欢笑与悲恐交错,寄虹站在父亲倒地之处,掩面无声。
  严冰低低说:“快些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屋中被洗劫一空,母亲的牌位翻倒在尘土之中,寄虹双手捧起,泪如雨下。
  她紧紧将牌位搂在怀中,走进院中时,看见严冰靠在墙角,微微佝偻着背,头垂得很低,容颜与眼眸都淹没在夜色里,像是一个伤怀的姿势。
  她无端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离去之时,东方欲晓,微露的晨曦下,她似乎看到他双眸泛红。
  清晨的街道空旷无人,只转角刚铺开一个馄饨摊。寄虹在一张桌前坐下,向严冰招手,“请你吃馄饨。”
  他对馄饨无甚好感,本想拒绝,她已经要了两碗,笑吟吟道:“吃碗热腾腾的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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