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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微言笑熟稔,“殿下难得回京,又赶上年节将近,自有许多事要忙,等等也是应该的。”
她这种“逢人自带三分熟”的笑模样,对云烈来说很是陌生。他暗暗揣度着对方的来意,口中平淡地“嗯”了一声。
面对他的冷淡,罗翠微面上笑意不改,接口又道:“三番五次请见殿下,主要是有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云烈的眸心湛了湛,淡淡挑眉:“说来听听。”
“家父前几年在海上出了点事,伤及肺腑,一直在家中安养着,”罗翠微娓娓道,“近来有大夫说,若每日有几片新鲜的紫背葵叶子入药,对化解肺腑上的淤血损伤大有助益。可这紫背葵在京中本就稀罕,各家医馆便是有少少存货,也并非鲜叶。这紫背葵多见于临川,或许殿下府中……”
她实在很佩服自己的机智,这话越说越真,真得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罗淮需用紫背葵叶子入药这事不假,但以罗家的财力,这紫背葵再稀罕,哪有拖了几年都寻不来的道理?
不过是她方才瞧见了昭王府庭中正好有那么几盆,灵光一闪便得出了这法子。
“有的,”云烈一听只是这样的小事,应得十分痛快,“你可以……”
罗翠微眼中适时闪出欣喜的光芒,笑容里掺了一丝丝羞赧与感激,“紫背葵在京中毕竟金贵,我也没脸妄求殿下割爱,只需每日过府来讨几片就行。好吗?”
开什么玩笑,若云烈大手一挥让她整盆搬走,她又上哪里去再找借口每日登门混脸熟?
这“狼狈为奸”之事,若没有一定程度的熟稔打底,是没法贸贸然说出口的。
见云烈眉心微蹙,她忙又怯怯补上一句:“我会付钱的,便是殿下不稀罕,我也是要付钱的。”
原本娇辣辣、脆脆甜的嗓音忽然变成怯软喃喃,恰到好处地透出一点小小倔强与傲气,仿佛对方若坚持白送她,就会伤透她的自尊颜面。
“……随你吧。”云烈哽了好一会儿,略显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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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达成共识后,罗翠微并未多做逗留,欢欣雀跃地摘了几片紫背葵叶子就道谢辞行了。
云烈神色凝重地在主座上坐了好一会儿,举步走到罗翠微先前落座之处,俯身捡起她遗落在座下的那个织金锦暗纹香囊。
他将那香囊轻轻拨开,从里头取出一片药叶嗅了嗅。
这个罗翠微,果然有诈。
罗家连更加稀罕的南天竺都能搞到活株,哪里会需要费尽周折、小心翼翼找他讨几片紫背葵叶子?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云烈怔怔有所思时,厅外传来老总管陈安的声音:“殿下,熊参将求见,是否请他先在书房稍候?”
要去书房还得经过这正殿,云烈懒得走那些无谓过场,就对老总管道:“直接领他过来就是。”
老总管所说的熊参将,是此次奉命护送云烈回京的临川军中军参将熊孝义。他在云烈麾下已有七年之久,两人在军中同生共死,既是同袍又是挚友。
这样的交情,寻常没外人在的场合,是不讲什么虚礼的。
熊孝义人如其姓,生得个虎背熊腰、黝黑面庞,那大步一迈,一步能顶旁人两步。
他刚正厅就眼尖地瞧见客座上的茶盏,再看到云烈手中那个精致又突兀的香囊,顿时脱口而出:“不得了,你府上居然来了个姑娘?!还送你香囊?!”
云烈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与他并肩往书房走去,“事情查得如何了?”
说到正事,熊孝义即刻收了笑闹之色,边走边道:“我这几日将京中各家商号都捋过了,这两年里从松原走过货的,只有三家。其中城北徐家年轻辈儿里出面掌事的都是儿郎,可以排除。咱们的债主,应该就在京西罗家长女罗翠微,与南城黄家长女黄静茹这两人之中。”
罗翠微吗……
云烈的面色益发沉凝,掌心那枚香囊无端变得烫手起来。
“毕竟当时我没在场,眼下实在确认不了究竟是哪一个,”熊孝义无比烦躁地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总不能冲上去直接问吧?”
明明是个壮硕大汉,此刻却缩着脖子宛如心虚的小媳妇儿,声音越来越小。“再说,就是厚着脸皮问出了结果,眼下也还不起人家五车粮。光是虚头巴脑的一句‘对不住’,洗不干净当初那错的。”
前年,熊孝义派了一小队兵绕过松原去邻国边境暗查对方布防调动之事,那几名小兵完成使命后从松原回临川的路上,巧遇一支押着五车粮食的商队。
因朝中有人下绊子,临川军时常遭遇粮饷被克扣、延迟的窘境,这些以命戍边的少年们也是穷凶极“饿”,当下脑子一热,竟起了歹念,扮作山匪打劫了那支商队的粮食。
虽是无奈之举,受害苦主在事后也全无报官追究的动静,可错了就是错了。
这事是临川军之耻,身为主帅的云烈与中军参将熊孝义更觉自己难辞其咎。
当时天色昏暗,那几名小兵又“做贼心虚”,并未留意那支商队的商号标记,只记得主事发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商队中又有人提过“回京”这样的字眼。
线索虽少,却到底还有个方向。此次趁着奉诏回京的机会,云烈便打算查清楚当初的苦主究竟是哪一家。
他是临川军的主帅,临川军的债就是他的债,虽说眼下还不上,可总是要还的。
云烈拍了拍熊孝义的肩膀,“不急,这趟既是有人绞尽脑汁让我回京来,自也不可能轻易放我脱身回临川。”
有的是充裕闲暇慢慢查证,反正眼下范围已缩小到只剩罗翠微与黄静茹两个人了。
熊孝义面色沉凝地点点头,又道,“那前几日的字画……”
旧债还没找到债主,又添了新债,啧。
“记下来,”云烈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等熬过眼前的难关,将来也是要还给罗翠微的。”
虽说云烈怀疑罗翠微的刻意接近是另有所图,但一码归一码,该还的他一定要还。
第4章
先前随罗家拜帖送来的那些字画时,云烈并未深究其中意图。
毕竟此时临近年节,大商户、小官员们趁机给各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重臣府上送些年礼,其中不乏讨好、攀结之意。
这种事年年有,有年节做遮掩,便是平日里专门找茬的言官御史也不会多说什么,算是京中不成文的惯例。
他在众皇子中虽不算显赫,到底也开府多年,往年这时节他本人不在就罢了,今年他正巧在年前回了京,自有八面玲珑之人将他也算在打点之列。单说京中几大商家,除了罗家外,城北徐家也是有轻重得宜的年礼送上的。
赶上他正为临川那头的冬粮、冬衣发愁,本着能凑一点是一点的心思,就厚着脸皮顺手收下了。
可罗翠微亲自登门,主动提出要花钱找他买几片叶子,这让他觉得有些古怪,心下直觉该尽量减少与她的接触才好。
不过,毕竟是他亲口允了她每日前来取紫背葵叶子,出尔反尔的事他倒也做不出来。思量过后,他便交代老总管陈安,往后罗翠微每日来时,不必通传给他,由陈安按礼数自行招呼即可。
次日午后,云烈与熊孝义闲的发慌,便拖了几个侍卫在后殿的小校场上练拳脚。
这通混战从未时打到近申时,快要足一个时辰才歇了。
“陈叔,怎么了?”云烈接过旁人递来的巾子,一边擦着满脸热汗,一边看向匆匆而来的陈安。
老总管趋近几步,向云烈秉道:“那罗家姑娘来了,说是想面见殿下。”
后头的熊孝义一听“姑娘”这俩字,虎眸中顿时泛起明晃晃的调侃,咧着嘴笑呵呵凑了上来。
云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一巴掌按在他脑门上将他推远,口中对老总管道:“不见。她要紫背葵叶子,让她自己拿走就是了。”
“可她说,昨日险些闯了大祸,多亏殿下援手,”陈安小心翼翼地觑着云烈的脸色,“这‘救命之恩’,须得当面道谢以示郑重。”
此刻老总管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疑惑。他记得昨日殿下没出过府门,真不知那罗姑娘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怎么来的。
不甘寂寞地熊孝义又一次凑上来,怪声笑道:“哟,英雄救美?”
“有你什么事?一边去。”云烈抬起脚后跟就踢了他一脚,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哦,那个御赐花瓶。
他眉头皱地更紧,“带她到正殿等着。”
****
云烈先折身去了书房,将罗翠微昨日遗落的那个香囊拿了,这才往正殿去。
昨日他接住那花瓶,使她免于落下“损毁御赐之物”的罪名,今日她坚持要当面致谢,这说辞在人情世故上还真挑不出茬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
但经此一事,他不得不谨慎的怀疑,这个看似无意遗落的香囊也在罗翠微的计划之中。
为免这香囊又变成她明日坚持要见他的借口,他还是趁着今日一并还了为好。
熊孝义一路跟前跟后地问个没完,可云烈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这让熊孝义更加好奇,索性一路跟到了正殿。
厅中,罗翠微仍旧坐在昨日那个位置。
许是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偏过头见是云烈,便噙了浅笑站起身来。
“不必拘礼,”云烈随意挥挥手,径自走到她面前,将那枚香囊递给她,“这是你昨日落下的。”
他的神情、动作全透着防备,一副“要谢快谢,谢完赶紧走”的模样。
罗翠微怔了怔,赶忙双手接过那香囊收好,又郑重地向他执了谢礼。
之后,她转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大红酸枝描金食盒,笑意诚恳地递到云烈面前。
“昨日那花瓶,对殿下来说或许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于我却是救命之恩,原是怎么谢都不为过的。可金银俗物毕竟唐突,怕殿下为难不肯收,我便亲手做了些小点心,区区薄礼,还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