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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头昏脑涨,但知道这话大致的意思是皇后有救了。他颔首,“快着,快施治。”
陈鼎勋却说还要等等,“这会子伤毒没有全发散,像桃儿摘个半熟的,吃也吃不得。还是再耐心等会子,等里头的毒全翻出来了,到时候一气儿清理干净,再上好药,娘娘就有治了。”
皇帝听见了希望,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能平复下来,倒退两步一手撑着桌角,唏嘘道:“终究还是这伤口的缘故,当时不过扎了一下,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陈鼎勋道:“这个同各人的体质有关,有的人刀劈斧砍,结实睡上两晚就好了;有的人不留神割伤了手指头,这根手指头最后能烂了断了,乃至累及性命。臣等今早重新验了那把剪子,宫里用的是色金剪,色金和铁器不同,铁器易绣,色金不易绣蚀,就是扎伤了人,后果也远不及铁器来得大。但臣发现金剪开刃处抹了棉油,臣问底下宫人缘故,宫人说宫里刀剪收归库房前,都得这样上一遍棉油以作保养,以此可见,娘娘这回的病症,差池就出在这棉油上。”
皇帝有些迟疑,“棉油?棉籽里头碾出来的油?”
陈鼎勋道是,“剥了棉壳,粗炼过后便能出油。这种油擦金银铜活儿最好,原本对人没有妨碍,穷苦人家还拿它炒菜呢,可巧娘娘正和它犯忌讳,加上暖阁里头日夜烧地龙子,伤口受热过甚,就成了今天这模样。”
这么说也算真相大白了,但人不醒,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都不重要。接下来就眼巴巴等着那创口大力发作起来,及到下半晌,原先拳头大的一圈红肿渐渐收缩,缩得铜钱大小,微按一按,底下伤毒翻涌,陈鼎勋道:“一定要把里头余毒全控出来,一点儿都不能剩。单靠挤压是不成的,得吸出来才好……”
皇后是千金之躯,又伤在大腿根上,这个吸毒血的人选也不能马虎。正要斟酌指派,只听皇帝说:“朕来。”牵起袍角登上了凤床。
周兴祖犹豫不决,“皇上,这……”
“不要啰嗦,她是朕的皇后。”皇帝见他们发怔,蹙眉道,“陈鼎勋,还愣着干什么?”
陈鼎勋回过神来,忙道嗻,拿银刀在火上烧红,小心翼翼破开了创面。皇帝半分也未迟疑,对嘴上去吮吸,边上丫头捧着痰盒伺候,他一口口把血水吸出来,起先还是浑浊的脓血,到后来血色变得赤红,太医们庆幸不已,说好了,有指望了。侧福晋在一旁泪流满面,一则是为姑娘能捡回小命,二是为皇帝,他对嘤鸣能做到这样,真的足了,足了。
只是嘤鸣大约疼得厉害,满脸冷汗,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却依旧不能醒转。侧福晋急得百爪挠心,“怎么还不醒呢,这么疼,为什么还不醒?”
周兴祖道:“福晋稍安勿躁,血毒才清除的,先容娘娘缓一缓。娘娘身上余热未消,等今儿夜里再看,倘或体热全退下去了,那就是熬过这一关了。”
这么长时候都等了,等到夜里又何妨。皇帝把手上的政务一应全抛下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得了信儿赶过来,都在西暖阁里候着,隔一会儿就过去问问:“热退了没有啊?”
皇帝摸摸她的额头,倒不像前两天滚烫了,但余热不得消退,照着太医的论症来说,依旧有风险。他觉得自己油碗快要敖干了,捧着她的脸说:“皇后,你再不醒,朕就对你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儿来了,你怕不怕?”
显然她一点儿都不怕,他说到做到,在她脸上盖戳似的亲了个遍。但嘴唇触到她的脸颊,发现她的皮肤和气息都是烫的,他一时无措,颓然瘫坐在她身旁,捧着脸恸哭起来。
太皇太后坐在西边南炕上沉吟,到今儿夜里可两天两夜了,大人醒不过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愈发危险。她沉沉叹息:“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宜陵里坏了风水么……”
正胡思乱想,大蛾子进来传话,说皇后娘娘醒了。于是一大帮子人忙进东暖阁去瞧人,见皇后显出一种病态的亢奋来,脸色虽苍白,眼睛却直勾勾地,亮得吓人。看见她们来了,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笑道:“皇祖母、皇额涅……多谢老天爷……还让我回来,再见你们一面。”
“怎么了?”太后惶惶,“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怎么倒像……”
倒像是回来道别的。
皇帝瞧她这样,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来,害怕她回光返照,但又不敢往那上头想,勉强定住神安慰她:“你才醒的,这会子没有力气,别说那么多话。朕让他们给你预备吃的来,你先进一些,好好休息一下。”
她却极慢地摇头,“再不说,只怕来不及了。”
第117章 立春
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吓人呢; 生离死别仿佛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哭起来; 太皇太后抹着眼泪说:“好孩子,我早瞧着你福泽深厚的,这是哪里的话。你病才好些,千万别胡思乱想; 只管好好作养身子就是了。”
她微微笑着; 唇角清浅恬淡的仰月纹; 一如当初刚进宫时候的模样,有种梨花般沁人心脾的味道。她靠着引枕; 说话的时候很吃力,边喘边道:“我要谢谢……皇祖母; 自我进宫起就倍……倍受皇祖母疼爱,我虽憨蠢; 皇祖母从不嫌我……一力地撮合我和主子爷; 皇祖母就像我的亲祖母一样……我到今儿; 对您也只有满心的感激,绝无任何怨言……”
太皇太后知道她说的是那天她有意不召见她,只传见皇帝的事儿。她那么剔透的性子,怎么能料不到其中的用意!曾经口头上的喜爱; 到了与政局相冲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伤害。她心里什么都知道; 眼下却说没有任何怨言; 这么一来倒叫太皇太后懊悔不迭; 觉得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要不是那晚有意的算计,也不会把她害成现在这样。
她的视线又挪过来,落在皇太后身上,轻轻叫了声皇额涅,“我和您兴趣最相投,您说的话我都认同……真的,我生在大家子,没见过像您这么坦荡耿直的人……皇额涅,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您那样的人。”
太后听罢,发现她可能真不好了,捂着嘴呜呜痛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
她的呼吸很急,大约胸口憋闷得慌,闭上眼睛狠狠匀了两口气,才对她母亲道:“奶奶,您怎么撂下家里进宫来了?因我的事儿,叫您和家里挂心了,我不孝。您回去后,和阿玛说……就说阿玛为朝廷效力二十余年,如今岁数上去了,应……应当尽早抽簪,好好保养自己才是。”
侧福晋哭得不能自抑,颔首说:“你放心,我回去自然同你阿玛说。前两天宫里主子们准咱们一家子都进来瞧你,你阿玛和额涅,还有厚朴他们都进来了,只因你睡着,瞧了一阵儿就出去了。如今你好了,我回头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她勉强扯扯嘴角,“我这会子很有精神,过会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您暂且不用告诉他们,万一事儿……出来了,别叫他们一场欢喜一场空……越性儿最后告诉他们,这么着更好。”
她字字句句都像在叮嘱后事,这种可怕的压抑感,简直要令人发疯。侧福晋已经说不出话了,腿里一软便瘫下来,幸而后面丫头扶住了,搀到南炕上歇着去了。
嘤鸣费力地转头瞧皇帝,“万岁爷……”
皇帝脸色铁青,摇头道:“朕不要听你说那些,你今儿说了太多话,恐怕伤元气,还是休息会儿,咱们来日方长,明儿再说不迟。”
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眼泪汪汪瞧着他,“咱们只做了三个月夫妻,我原不足意儿,您……您现在不叫我说,往后就……就说不成了。”
皇帝被她折磨得心都要碎了,凄然看着她道:“你要交代什么?要在朕心上钻几个眼儿,你才能饶了朕?朕娶你,是让你替朕管理三宫六院,做朕的贤内助,不是为了听你交代遗言的!你这个人由来就是这样,对外人和颜悦色,对朕就极尽欺负之能事,朕已经受够你了!不许你说,你给朕歇着,听见没有!”
他以愤怒掩饰慌张,嘤鸣是瞧得出来的。她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他的脸说:“您别老挑对您自己有利的说,早……早前……挨欺负的那个是我!”见他捂耳朵,她捏着他的袖子往下拽了拽,“这话是我最后对您说的啦,求您瞧着我,对我……对我阿玛网开一面。”
那双楚楚的大眼睛又转向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祖母……皇额涅……”
太皇太后捏着帕子一味点头,“好孩子,都依你说的办。只要你好起来……你兄弟的婚事也该操办了,到时候你不去喝喜酒么?”
她那道将要寂灭的眼神里,又有火光微微一跳,说谢皇祖母恩典,“我想回去喝喜酒……”一面紧握皇帝的手,“和您一块儿去。您……您就少说话,多喝酒……成不成?”
皇帝说好,“你不愿意朕说话,朕就不说,都听你的。”
她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我太累了,我得睡一会儿……”
可是皇帝不让,他慌忙说不,“你不能睡,你得睁着眼睛,你不能睡!”他是怕她一旦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嘤鸣将要阖上的眼睛,重又微微睁开了些,声气儿越来越弱,轻喘着说:“要走了……留不住的。”
太后眼见不好,冲边上侍立的太医大声斥责:“怎么都在这儿干看着?皇后到底怎么样,你们去把脉,去开方子啊!”
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难地说:“回太后,臣等先前看了,娘娘这会子脉象平稳,血气旺盛,竟比没患病前还要精神几分。但这种情况究竟会稳定下来,亦或是昙花一现,臣等实不敢下保。臣等只能开些健脾益气的方子,以助娘娘调理。”
看来白操了那些心了!太后大泪滂沱,她知道这些太医惯用的手段,能救的时候还一味的求稳,到了不能施治的时候,基本就是开些无关痛痒的方子糊弄上头,以求自保了。这可怎么好呢,皇后还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