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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敢多逗留一会儿,心里还懊恼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才走了不多远,看见董福祥气喘吁吁地赶来,一径说:“姑娘这是走岔了路啦。怨我,我正好往北边去了一趟,姑娘出门我没在,那些挨刀的也不知道领着姑娘去。”边说边引路,“您这是绕道儿了,养心殿离慈宁宫不远,离您的头所殿更近。往后您要是找皇上,打头所往北,有个慈祥门,出门隔一道墙就是养心殿西围房。只不过没有直龙通进去的角门,您还是得往南走,拐个弯儿就看见养心门了。”
嘤鸣被他说得一脑袋浆糊,她对认路向来不行,这门那门的,实在太费精神了。
“唉,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和松格说呢,没人来接咱们,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
董福祥赔笑说不能,“这宫里到处是人,万不能走丢了的。只不过人多眼杂,姑娘往后要上哪儿,吩咐奴才一声,奴才在宫里多年了,为姑娘引路,保准错不了。”
这董太监确实得了纳公爷不少的好处,外加明白这位将来前途无量,因此十分尽心地伺候。嘤鸣自然感念他的好,说:“往后还要麻烦谙达,我不明白的地方多指点。像今儿走错了路……”
董福祥说不碍的,“不就是走错一回道儿吗,刚进宫都是这样,日子长了就好了。”说着往前一指,“姑娘,那就是养心门,回来的时候过了隆宗门直走就是慈宁宫,这回再不会走错了。”
嘤鸣多谢他,冲他欠了欠身,董福祥忙垂袖还了一礼,恭顺退出了内右门。
雨还在下,虽不大却细密,在油布伞面上汇聚,顺着伞骨走势滔滔流下来。嘤鸣站在门外,心里有点怯,养心殿并不如边上的乾清宫规制高,但知道里头住着什么人,也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她抓了抓松格的手,迈腿进了门槛,门上站班的太监没见过她,狐疑地打量她,瞧她的穿着打扮不像那些宫女嬷嬷,一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拦下来。
“站着。”还是有人出了声,“哪个宫的?”
松格道:“慈宁宫老佛爷派来的,请谙达代为通传。”
慈宁宫的可还有什么说的,没等站班的太监回话,有人匆匆冒雨过来,呵腰垂了垂袖子说:“哟,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天上还下着雨呐!快别在这儿站着了,您上抱厦里稍等,我给您回万岁爷去。”
那是皇帝身边的小富,小小的年纪,整天活蹦乱跳像上了油似的,专管通传事宜。嘤鸣笑着点头,说劳烦谙达了,他忙摆手,“您叫我小富就成,我哪儿配您称谙达,没的折了奴才的草料。”
既然去通传了,九成皇帝这会儿公务不忙。嘤鸣站在卷棚下,看外面雨点子越下越急,风吹上来是凉的,从袖口领褖钻进去。她在外头走了半天,这会儿因紧张愈发觉得有点冷了。松格看了她一眼,“主子别怕,您又不是头一回见万岁爷,万岁爷多和煦的人呐,您就照老佛爷说的做,准错不了。”
嘤鸣迟迟转过眼来瞧她,那眼神,仿佛在问她违心不违心。松格却还是一脸正直的模样,头所殿里是她教松格,不管谁说起万岁爷都只有一个好字的,现在自己竟怀疑起来,那不能够啊。
嘤鸣无话可说,臊眉耷眼等着小富的消息。不一会儿小富出来了,笑道:“姑娘来得巧,主子爷这会儿刚传了晚膳,正好得闲。姑娘,请随我来吧。”
宫里有这个规矩,常年只用早晚两餐,早膳在辰时,晚膳在未时。所谓的晚膳,并不像寻常人家那样等太阳平西,太皇太后那天设小宴所谓的晚膳也仅是一种说法,真正的宫廷晚膳是在午后,其余时候传的酒菜小吃,都只能算加餐罢了。
吃饭的时候接见她,皇帝不怕积食么?她心里疑惑着,道了谢,跟小富进了明间。
皇帝的膳桌设在西暖阁里,人在南窗下坐着,换了燕居的常服,也摘了发冠。天光不好,屋里挂了灯,皇帝一副疏阔的样子,辫发松散披在两肩,听见她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侍膳的太监把菜一样一样舀进他盘里,他举起银箸,进得优雅且缓慢。
嘤鸣有些后悔,不该在饭点儿上觐见的,皇帝食不言,她杵在这里,实在熬得难受。
光站着也不成,她只得行礼,“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起先并不理她,慢悠悠拿手巾掖了嘴,才傲慢地瞥她一眼,“怎么?朕没治你的罪,你还追到养心殿来了?”
第21章 谷雨(4)
这话作何解呢,世上没谁皮痒痒,为了挨罚追着人跑。皇帝张嘴就这么说,实在让她难以应对。
嘤鸣想了想,说不是,“奴才上养心殿求见万岁爷,是为前两天醉茶时候的失仪,向万岁爷赔罪。万岁爷心肠好,还派了周太医来给奴才瞧病,奴才对万岁爷感恩戴德,赔罪之余更要叩谢天恩,谢万岁爷体恤,谢万岁爷隆恩。”
不管赔罪也好,谢恩也好,都得磕头以表心意。嘤鸣十分虔诚地跪下,双手加额叩拜下去,养心殿的栽绒毯又软又暖和,她跪在皇帝跟前,半点没有受奚落后该有的沮丧,照旧跪得大方得体,磕头也磕得一气呵成。
上首的皇帝蹙眉打量她,她来就是为了这个?其实说句实话,彼此对对方都十分不耐烦,可又不得不被某些细微的关联牵扯着,于是都耐下性子来敷衍。她不能不遵太皇太后的令儿,死乞白赖在他跟前点眼,他也不能以政务太忙无暇他顾为由,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同之处在于他可以不给好脸色,她还得装模作样笑脸相迎罢了,细想想,还真是个无奈又熬人的死局。
“老佛爷让你来的?”皇帝撑着膝头问,看她跪在脚踏前,春绸的袍子驯服地垂委,勾勒出有些瘦弱的脊背。她的头发又厚又密,一条及腰的大辫子笔直纵卧在脊梁上,这个后脑勺,瞧一眼都让他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嘤鸣仍旧说不是,这回不再趴着了,直起腰来,垂着眼睛回话:“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奴才前两天失了体统,幸得万岁爷皇恩浩荡宽宥奴才,奴才今儿说什么都要来给主子道谢。先前……万岁爷瞧见奴才又恼了,奴才想无论如何,惹主子不高兴就是奴才的罪过。万岁爷后来拂袖而去,奴才思量再三壮起了胆儿来养心殿叩见……奴才在慈宁宫伺候老佛爷,万岁爷又是常来常往的,要是存了芥蒂,老佛爷跟前脸上不是颜色,叫老佛爷起疑。所以奴才是想,要是万岁爷不乐意瞧见奴才,那每回万岁爷驾临的时候,奴才就回避了吧。只是老佛爷要是问起来,还请万岁爷替奴才周全,奴才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违逆老佛爷。”
看看,多伶俐的人儿,自己一肚子坏水,想实施又没胆子,跑到这儿来借着谢恩,撺掇他在太皇太后跟前谏言。
这回膳是没法儿进了,皇帝微微抬了抬指,侍膳的很快击掌,两个小太监进来,把圆桌抬了出去。
“朕何时说过不乐意见你?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朕就算不待见你,也不得不姑息你。”皇帝慢悠悠说,语气倒是闲适,但话里的锋芒也如针尖一样给她来了一下子,“你窥伺天颜,朕可以不问你的罪,毕竟你也是个寻常女人,有那点子小心思不算大罪过。况且太皇太后喜闻乐见,只要是皇祖母的意思,朕也没有不顺从的。但你不该在朕跟前耍小聪明,你这算什么?以退为进?”
他是有意给她扣帽子,她急于脱身,他偏要反其道而行。对付瞧不顺眼的人,不就是处处找不自在么,皇帝发现这样可以增添乐趣。他每日政务堆积如山,在臣工们面前是人君,必须要有人君的威仪和气度。回到后宫,除了继续批阅奏疏,就是往太皇太后和太后宫里请安问吉祥。既然这两处都不可能完全错开她,那就挑挑刺,使使绊子,看她百口莫辩也能让他解气。
嘤鸣果然呆住了,只觉心头一口滚滚岩浆上升,升到嗓子眼儿的地方堵住了,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那点子小心思”?听这话头儿,皇帝是认为她有爬龙床的野心?这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掏心挖肺说一句,她眼下这么耐着性子兜搭他,全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倘或他不是皇帝,倘或他到了一个没人护驾的地方落难了,她不往他脑袋上砸土已经是便宜他了,他竟还觉得她对他有意思?
皇帝等了半天,见她红着脸,两眼晶亮,可能是有眼泪漫上来了,顿时觉得舒心,曼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嘤鸣顺顺气,歪着脑袋说:“奴才是为圣躬着想,怕戳在万岁爷眼窝子里,万岁爷难受。您瞧,奴才一来,您连膳都进不下了,长此以往怎么得了。万一老佛爷常在饭点儿上打发奴才来给万岁爷请安,或是干脆把奴才送到御前来,奴才想想,自己的罪过可大得不能活了。所以奴才琢磨着,万岁爷在的时候奴才就老实找个地方呆着,等万岁爷起驾了,奴才再出来伺候老佛爷。这么着既碍不着万岁爷的眼,您也不用愁奴才老是直勾勾盯着您瞧,如此一举两得,您觉得怎么样呢?”
这回不说话的轮到皇帝了。
嘤鸣跪了老半晌,也没听见他让平身,跪累了她就悄悄往后挫挫身子,半坐在脚后跟上。这时听见皇帝寒着嗓子让她跪好,然后说:“齐嘤鸣,你用不着在朕跟前装样儿。朕问你,你这样费尽心机,可是盼着还能出宫?”
这么一问嘤鸣有些惘惘的,她想说是,又碍于处境不敢承认,便有些丧气的样子,拢着眉,慢慢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想出去啊,皇帝转过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打得西墙根儿的那株海棠枝叶乱颤。他忽然牵唇冷笑了下,“没人教过你,皇上问话要出声应答么?你同朕说实话,究竟想不想出去?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降罪,来,说吧。”
皇帝的语调里有诱哄的味道,要是心志没那么坚定,也许当真会着了他的道儿。好在嘤鸣聪明,她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