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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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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大臣出列,上前捧大行皇后神牌供奉隆恩殿中暖阁,为首的是深知的父亲。薛公爷的精神看上去还好,刀眉鹰眼仍有凛冽之气。其实他和皇帝是同一类人,人前毫无破绽,人后各有脾性。所不同的是薛公爷总算还让她看到一点舐犊之情,而皇帝呢,除了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又奸又坏,就再没别的了。
  回首望一望,到现在才有机会打量这宜陵的景致。皇陵自然是宏阔壮丽的,但建在山野之间,总有潮湿阴森之感。这是皇帝的万年福地,不知他自己看着作何感想,所以帝王家真是奇怪,那么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归宿,仔细想想,难道不可怕吗?
  如果当真补了深知的缺,将来她也要来这里,皇帝让她认地方,真是充满了敌意和恶意。再者他命她扶棺,大概就是让她无法同家里人诉苦吧。福晋和侧福晋必受太皇太后礼遇,会传到跟前来叙话,若她在太皇太后身边,母女间还能好好见上一面。现在可好,陵寝不能擅自走动,她必须寸步不离留在御前,随时准备钦天监点卯。
  皇帝呢,享受她无法鸣冤,无法诉说的痛苦。她总在眺望方城百步外的命妇方向,可惜了,路途不远,今生无望,她现在八成很难过吧?
  皇帝眼里含着一点微凉的光,垂眼扫了扫她,志得意满。
  “大葬礼毕即刻回京,你仍旧随扈,不许胡乱走动。”
  嘤鸣闷闷应了声是,“可奴才先头说了,要回去伺候老佛爷的。”
  皇帝简直要冷笑,“皇祖母在宫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你进慈宁宫不过两个月罢了,真当自己那么要紧呢。老佛爷跟前不必你伺候,自有米嬷嬷等人照应。”
  嘤鸣没法子,想了想又道:“那奴才的丫头怎么办?”
  那个和她狼狈为奸的丫头?皇帝的目光投向远山,寒声道:“自身都难保,还想要丫头伺候。你做下的恶事自己死还不够,还要拖上丫头,你天良何在?”
  皇帝的本意是想说她的良心被狗吃了,但自小深固的良好教养让他不能口出秽言。既然语言表达不了,就用轻蔑的神情表示,可惜嘤鸣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掖着手说:“大行皇后阴灵不远,会保佑奴才的。”
  拿大行皇后说事,皇帝的面色倏地就凉了。他哼了声,转身便走,走到哪里去呢,芦殿就这么大,自然是走到礼部那头听他们念《行状》①去了。
  万岁爷情绪近来容易波动,德禄觉得一定是天气燥热的缘故。他偷偷觑了觑嘤姑娘,她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事儿,又似乎不在想。忽然抬眼朝他看过来,瞧这眼神有话要说。德禄慢慢挪过去一点儿,问姑娘有什么吩咐?嘤鸣说要找松格,松格是跟她进宫的,在内务府没有名录,不算正经宫女,哪头都不沾边。万一走丢了,恐怕连找都找不回来。
  德禄哦了声,“姑娘放心,早前我就安排好了,她和御前的在一块儿呢,丢不了的。回头等您上来了,她照旧在您跟前伺候。”
  嘤鸣松了口气,发现皇帝虽不怎么样,但底下的太监办事确实周到。顿了顿又问:“您看见我们家福晋和侧福晋了么?”
  德禄摇头,“人太多了,外头都是诰命们,瞧不真周。您别急,瞧不见不要紧的,等回了宫,求太皇太后恩典,让两位福晋进宫会亲就是了。”
  进宫会亲,算会的哪门子亲呢。嘤鸣嗳了声说罢了,“永安大典要紧,一切容后再说吧。”
  话音才落,神案前传来叮地一声脆响,那是起灵的信号。梓宫最后升龙车,用的是五品以下官员,那已经算逾制了,是给薛尼特氏极大的尊荣。
  嘤鸣扶梓宫走出芦殿,皇帝所谓的扶棺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下墓道的时候前有十名太监执灯引路,皇帝只在梓宫左侧略错后一些,身体断不会有任何接触。梓宫后有钦点的王大臣们随行,也是极壮观的队伍,慢慢地,走向地宫最深处。
  地宫里早燃了灯,里头极大极开阔,俨然就是个地下宫城,有正殿,有东西庑房,甚至有神厨神库和井亭。只不过一切都是冷硬的,安放梓宫的石床雕着莲花纹,设于正殿上首最左侧。其他位置自然都空着,与之相邻的那块地方是皇帝的,皇帝右侧,自然是下任皇后的座儿。
  梓宫安放上石床,撤出龙车,皇帝看了嘤鸣一眼,复一瞥右侧的位置,暗示她就算再扑腾,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嘤鸣知道他这是在报复她,虽然心头乱蹦,脸上绝不会表现出来。永安大典到这里就差不多算完成了,往后深知得一个人住在这冰冷的地方,也许再过几十年,好容易等来一个作伴的,一看还是这个死对头,真是越想越觉得凄凉。
  嘤鸣心头惨然,回身的时候看见薛公爷眼里含着泪,但神情却坚硬如铁。深知的死他要找个对象怨恨,这人还有谁呢,必定是皇帝。
  皇帝的视线划过去,在薛尚章脸上略一停顿便调开了,前后不过短短一瞬。然而那种眼神才是刻骨寒冷,是能让嘤鸣忌惮天威,跪地求饶的。她才知道皇帝往常对她的态度,不过是对不起眼的猫儿狗儿的态度,她在他跟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对手是远高于她的,让她望尘莫及的那一类人。
  送灵的慢慢又退出了地宫,皇帝是不看掩封的,由御前的人簇拥着直去隆恩殿,在大行皇后灵前上了一炷香。往后的朝岁供奉,由守陵太监承办,大行皇后的一生就此终结。如果说再有被提及,大概就是后世帝王对她加谥时吧。直到加满十六字,变成繁复冗长的堆叠,串联起来高高供奉在神牌上,也就完了。
  嘤鸣看着线香顶端一星微茫明灭,想起深知十四岁那年,坐在树下打络子的模样。阳春、细柳、桃花面,真是嘤鸣见过的最鲜活的一幅画儿。深知是小巧秀美的长相,笑起来有孩子般的天真,她说:“嘤鸣,我给你打个好看的,回头坠在辫梢上。”第二天嘤鸣就收到一条绀红的络子,拿茶褐的线编了万字纹样束住,底下坠了冰种的玉珠,打在辫子上,一路走,一路有琅琅的脆响。
  后来深知进了宫,那条络子她一直舍不得用,藏在一只锦盒里。深知崩逝前半个月她拿出来看,不知怎么绳结散了,当时她心里就不大受用,惴惴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有时候预感真的太灵验了,那天早上她母亲摘了首饰进来告诉她,深知没了,那时的心境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像个噩梦似的,总也醒不过来。
  眼下一晃快三个月了,她没有像别的皇后那样,在殡宫停上一两年,因为陵地是现成的,只需日夜赶工筹备就可以了。大概是为了不妨碍继皇后的册封吧,把人下葬后就是一个新开始,后宫的主子比皇帝着急。
  隆恩殿礼毕,日头还挂在天上。所幸山林间树木多,尚且有遮挡,也感觉不到多炎热。横竖巩华城不会再去了,这就预备回京,嘤鸣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太皇太后过来,顿时一阵惊喜,在皇帝身后轻轻叫了声万岁爷。
  就是那轻轻的一声,无端在皇帝心上掐了一把,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从某一点扩散开来,通向四肢百骸,冲得他有点慌。皇帝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大变化,眉却紧紧拧起来,因为这种不安让他无所适从,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没有应,微微转过头,算是听见了她那一声唤。
  嘤鸣盯着太皇太后身后的人,定了定神道:“奴才的两位母亲来了,请万岁爷准奴才说两句话。”
  既然人都到了跟前,再强拦着说不过去。那些外命妇们向他行礼,有福晋,也有出降的公主和长公主们,皇帝和声道:“伊立。”见那个二五眼还巴巴儿等着他答应,他无可奈何,只得准了。
  福晋和侧福晋笑着等她过去,她们都是体面人,在大庭广众下绝不乱了手脚,做跌份子的事儿。
  嘤鸣含笑给她们请安,说:“额涅,奶奶,你们都来了。”
  侧福晋不像福晋有诰命在身,按理说是不应当出席的,但她为了见一见嘤鸣,求福晋上报作为随侍身份,参加了这场永安大典。她上下打量闺女,见嘤鸣一切都好,才稍稍放心了些。可想起之前的顶砚台事件,心里又觉得不怎么舒坦了。
  然而这种场合,不容她们说体己话,侧福晋只有问她:“姑娘一切都好?”
  嘤鸣说是,“奶奶,我一切都好,请家里放心。”
  福晋点了点头,“好好伺候主子。”再没又别的可说了,道一句“去吧”,这场会面就算结束了。
  嘤鸣蹲安,重新退回皇帝身边,母女前后只说了两三句话,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皇帝眼里自是没人的,他同太皇太后低低禀明了回銮的安排,便率众人出陵寝登御辇去了。嘤鸣跟着出来,才下神道就看见松格在一辆马车前等着她。见了她带来一个消息,说那口炖锅找到了。
  嘤鸣发笑,“找到了也没用,难道你还敢生火?”一面说一面惆怅地看了看前面的法驾,“回去为什么还要我随扈呢,老佛爷说好了的,不叫我往御前当差,可得说话算话啊。”
  松格扶她登上车,笑道:“主子放心,老佛爷不会硬逼着您上御前的。来的时候走了三天,回去应当也差不多吧。这三天主子留神些,别触怒了万岁爷就好。”
  嘤鸣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印章的事儿皇帝虽然说不出口,但这不妨碍他憋着坏继续祸害她。能让皇帝吃哑巴亏的,这世上怕只有她一个了,本来嘤鸣想好了干完这票回太皇太后跟前保命的,没想到皇帝打乱了她的计划。眼下只有听天由命了,深知的大出殡已经结束,皇上可以杀人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争这一时之气。
  “我觉得自己还是欠考虑了。”她盘腿坐在马车里,十分自责,“像咱们这号人,皇上训斥两句,责罚两回都是应该的,不能置气。”
  松格也沉重地点头,“主子您说的都对。”
  嘤鸣撑着头说:“我有三个月没生病了……”
  松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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