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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儿散一散再用吧。”
贵太妃不解,再去瞧挼蓝,她捧杯的手略一颤,杯里的热水溅出来一些,浇在了肉皮儿上,虽没烫得扔了杯子,可脸却大大红了起来。
贵太妃心里一凉,太皇太后依旧是笑吟吟的,单是这简单的一个回合,便已高下立现了。
两个人都忍着痛,嘤鸣掌心火辣辣的一片,挼蓝因茶汤洒了出来,手背渐渐浮肿,又不敢声张,只把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当皇后,听着荣耀已极,就是个享福的名号,似乎什么人都能当。但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号令天下,皇后坐镇中宫,都要有泰山崩塌岿然不动的气度。像先头的热茶汤,对于这些公侯府邸长大的小姐来说,亲手去捧无异于上刑,要是沉不住气,洒了就得吃苦头,吃了苦头也得忍着。太皇太后出这个主意,不过是想让贵太妃明白,前朝牵制固然影响立后,但姑娘自身的行止更是择贤的关键。
这样的暗潮汹涌,一场交锋过后瞬间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皇太后道:“回头把皇帝请来用膳吧,前两天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今儿过慈宁宫来,好好滋补滋补,顺便见见外客。”
嘤鸣听见这么说,略把头低下了一点儿,她就怕太皇太后要点她的卯,派她去请皇帝。
结果头才低了一半,太皇太后就叫嘤鸣,“你过养心殿去,瞧瞧你主子这会儿得不得闲。要是不得闲,你且在那里等一等,回头随驾一道回来。”
唉,老太太拉媒的瘾儿又发作了,没有一刻不想着把她往御前凑。嘤鸣呢,因为大出殡这一路上得罪了皇帝好几回,这些账还都攒着没有清算,很怕落进他手里,被他一气儿整治死。可既然现在太皇太后钦点了,她也没法推脱,只得站起来蹲了安,领命往养心殿去了。
松格早在宫门上等着她了,见她来了便搀她出门,不留神碰着她的手,引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松格吓一跳,“您身上不舒服么?”
嘤鸣这时才张开双手,原来十根手指的指腹都鼓胀起来,连指纹都快看不清了。
松格像淋了雨的蛤蟆,颤声问:“这是怎么的了?”
嘤鸣笑了笑,“老佛爷考我和春姑娘,看谁更合适当皇后。”
松格听了直叹气儿:“皇后不好当。”
可不是么,嘤鸣也是一叹。宫里的考验,这种大概已经算是最轻的了,连热茶都端不稳,当什么皇后!她倒也不是算计着这个位分,纯粹是觉得泼出来的滚水更烫得厉害,那位春姑娘今儿刚进宫,就得了这么个下马威,也怪可怜的。
第42章 小暑(2)
她说人家可怜的时候; 松格龇牙咧嘴,“奴才觉得她不可怜,她一来就连累您陪她在老佛爷跟前比能耐; 要不是她,您能烫伤手吗?”
嘤鸣说:“这也不能怪人家。”该怪谁呢; 可能应该怪敏贵太妃吧!贵太妃这些年在宫里苦熬; 过的日子多没滋味儿; 她自己知道。她和皇太后是一辈儿的,太后当年虽不得宠; 好歹还有太皇太后护着。贵太妃呢,没得先帝青睐; 无儿无女无人撑腰; 之所以孜孜不倦在太皇太后跟前谏言; 要把家里的姑娘弄进宫来,想必还是出于对春吉里氏的栽培吧。在他们眼里,姑娘将来活得好不好不是顶要紧的; 要紧的是春家又出了一位主儿; 能保这个家族人前显贵,这就够了。
松格显得冷酷无情,“横竖谁害了我主子,谁就不是好人。”爱憎分明犹如怒目金刚。
嘤鸣托着一双爪子,惨然笑了笑。夏天的风也是热的; 吹在手指头上; 一阵辣辣地烧疼。
皇帝大多时候在养心殿; 嘤鸣来了好几回,也算熟门熟路。她进了遵义门,并不着急求见正主儿,先和御前的人打招呼。三庆正在滴水下鹄立,见了她,抱着拂尘挨过来,说:“姑娘来找万岁爷的吧?”边说边往前殿方向瞧了眼,压着声儿道,“主子今儿龙颜不悦,您回话的时候要留神,顺着点儿总没错。”
嘤鸣有些纳闷,“是为前朝的事儿?”
三庆含糊地一笑,“除了前朝的事儿,也没旁的叫主子生气了。”
嘤鸣心里有点发憷,“没听说是谁触了逆鳞吧?是不是我们家纳公爷?”
三庆忙摇头,“太监不能过问朝政,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过您放心,您家公爷不干出头的事儿,主子爷就算生气,也不会顶生您阿玛的气。”
是啊,纳公爷是顺风倒的,不是顶生他的气,论资排辈儿,可能也够得上第二了。
嘤鸣叹了口气,进宫后才发现前朝的风向也关乎后宫。后妃们的命运同娘家关联极大,像那个被贬为答应的淑妃,到底是因为娘家父兄贪墨牵连了她,否则就算对皇后不恭,也不至于送到北五所看门去。自己呢,将来是吃饭还是喝粥,也瞧着纳公爷。只盼她阿玛别糊涂,再跟着瞎起哄,往后她在宫里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朝殿里瞧瞧,里头寂静无声,她扭头问三庆,“这会儿能进去吗?”
三庆说略等一等,“这会子还有章京在呢,等出来了您再进去。”
既然发着火,进去可能也得挨骂,还是过会子再说吧。她往西边看了眼,梅坞前养了一缸金鱼,碧清的水波,间或飘着一两朵浮萍。爪尖儿实在疼得厉害,她忍了忍,没忍住,慢慢蹭过去,把十根手指头全插进了水里。
一阵清凉,立时缓解了灼痛,嘤鸣长舒了一口气,面对三庆不解的目光,笑道:“天儿太热了,解解暑气。”
三庆不明白,这是什么解暑的妙方儿,心里琢磨着,这姑娘处处和旁人不一样,别人是后背鼻尖上沁汗,她是爪尖儿?那缸鱼万岁爷隔三差五要来喂食儿的,别最后被嘤姑娘齁死了,回头又炸庙。
可是他不敢说,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他只得抱着拂尘点点头。西晒腾挪过来,打在他凉帽的红缨子上,火烧似的。他才要换地方,就见门上章京耷拉着眼皮子出来了,于是他提点嘤姑娘:“主子爷议完事儿啦。”
嘤鸣不忙进去,手指头杵在水里很痛快,怕提起来又烧得慌。胳膊还留在鱼缸上方,身子往后仰了仰,见一切如常,便道:“老佛爷让我来请万岁爷过去用膳,横竖时候还早呢。”
缸里的几条鱼可能不明白这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什么,老贴着她的手指头游动,轻轻地一触,很快又闪开了。嘤鸣起先还老实定住不动,后来也生出点促狭的小心思,手指头在水里搅动。正玩儿得高兴,听见身后传来皇帝的嗓音,十分不悦地问她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忙收回手蹲了个安,“奴才奉老佛爷懿旨,请万岁爷过慈宁宫用膳。老佛爷说今儿有客,请万岁爷过去见一见。”
能进宫做客的自然非比寻常,还让皇帝特意去见,几乎不用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每家每户,都千方百计把人塞进宫来,皇帝从刚开始的心有抵触,到现在的心无波澜,后宫多寡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无非是绿头牌的数量不同罢了。太皇太后让过去用膳,皇帝无法推脱,见臣子的行服不该穿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便重回殿里更换,临走怕她先走,凉着声儿嘱咐:“朕有东西敬献皇祖母,皇祖母偏疼你,就由你送入慈宁宫吧。”
嘤鸣垂首道是,老老实实在台阶下等候,不多会儿见皇帝从次间出来,换了一件蟹青的箭衣,束淡墨的宝带。皇帝脾气很招恨,但不可否认皮囊很好,那素净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清正自重的味道。
这个二五眼爱打量人,皇帝已经习惯了。她瞧瞧他,他也百无聊赖地瞥了她一眼,芽绿的褂子石黄的镶滚,葡萄扣上挂碧玺十八子,这人对色彩的审美倒还算高雅,就是脑子里小九九太多,心眼儿也不好。皇帝目空一切式地调开了视线,待底下太监把锦盒搬出来交到她手上,便整整衣袖,走出了遵义门。
这锦盒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刚放下来时,嘤鸣的两条胳膊就不由一沉,少说也得一二十斤分量。和皇帝打交道,他几时便宜过你?其实嘤鸣还是很满足的,至少盒子上没扎针,已经算万幸了。
太阳落到了红墙后,天顶上遍布火烧云,这时候虽还热着,但比起来时好多了。皇帝大概也不耐烦坐舆了,不长的一段路,愿意自己走过去。
身后是长长的队伍,太监们亦步亦趋跟着,自他落地起到现在,就从没一个人在这紫禁城行走过。先前的怒气早已消散了,眼下心平气和,必须慢慢地挪步,因为时间越长,二五眼手上的分量就越重。
皇帝自得地笑了笑,没人看得见他的笑容。他负着手道:“这是□□敬献的大利益金刚铃杵,是功德无边的法器,你要拿好了,倘或落下来,朕就杀你的头。”
皇帝擅长恐吓,嘤鸣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得俯首帖耳道是。锦盒是长长的,需要她两条胳膊拗起来平托着,这样倒也好,手指就不用扣着了。只是肩头往下又酸又痛,皇帝存心磋磨时间,她心焦得慌,却也不好说什么。
“朕昨儿听说,你想上御前来?”皇帝忽然问,语气沉稳,颇有考量的意味。
嘤鸣哦了声,“这是老佛爷的意思,说主子跟前的人虽周到,但缺个可心的人。”顿了顿又加一句,“老佛爷觉得奴才是可心的人呐。”说完了自己也想笑,只不过手指头太疼了,才浮上嘴角的一点弧度,很快就被打散了。
皇帝琢磨那两个字,可心?学识渊博的皇帝已经不知道可心作何解了。如果她那种扮猪吃老虎的人能称为可心,这世上大概就没有真正温存的人了吧!
想起那枚印章,皇帝到现在还觉得憋屈。原本回銮驻跸的那晚想拿她过来问罪的,结果她又是生病又是醉酒,最后什么都没问成,就这么捂着鼻子过去了。皇帝是个记仇的人,一点小怨恨他能记上三年五载,这回连着被她挤兑了两回,此仇不报枉为人。他边走边思量,究竟应该怎么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