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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说好,也是笑吟吟瞧着嘤鸣。
嘤鸣讪讪的,“奴才是头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够,幸好万岁爷宽宏,奴才干了糊涂事儿,他也不怪罪奴才。”
太后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么糊涂事儿,说出来也好取老佛爷一乐。”
“就是……”她红着脸说,“奴才屋里进了只飞虫,奴才吓破胆喊了一嗓子,吓着万岁爷了。万岁爷非但没怪罪,还给奴才打虫子……”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乎老泪纵横,皇帝打小儿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几时给人打过虫子!如今像个爷们儿了,这么埋汰的事儿也愿意干。倘或他是为了一个嫔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儿,但若是给自己将来的皇后壮胆儿,两位老主子觉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夸奖。
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问:“什么时辰了?皇帝多早晚过来?”
米嬷嬷瞧了时辰钟,说才到辰时,“万岁爷的朝议想也差不多了,过会子就来。”
话音才落,清道的击节声便到了宫门外。皇帝从中路上过来,那匀停的好相貌,在骄阳下别有清雅的味道。
慈宁宫上下恭敬行礼,他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进了明间就叫皇祖母,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了礼,一眼瞧见嘤鸣,装模作样板起了脸,“你怎么也在?”
嘤鸣瘟头瘟脑说:“回主子,奴才来给老佛爷及太后请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时候,越性儿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养心殿。”
多会说话!皇帝知道她,越是说得好听,心里越不是这样想头,便傲慢地调开视线,不再搭理她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嘤鸣:“我叫小厨房给你主子炖了血燕粥,这会子不知道好了没有,你替我过去瞧瞧。”
嘤鸣道是,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发她,想必是有她不便听的话要同皇帝说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禀太皇太后,嘤鸣走后便交代了萨里甘河的战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尔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将鞑虏驱逐出了阿尔泰山以西。如今战事逐渐缓和,只有剩余残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动用地支二旗,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萨里甘河自先帝时期就频频受鞑靼人扰攘,虽不足为惧,却也是朝廷困扰多年的顽疾。太皇太后颔首,“佟崇峻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师回朝,必要重重嘉奖。如今西宁战事平缓,唯剩东界车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总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
皇帝道是,“喀尔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绥远及察哈尔,西界赛音诺颜,西北唐努乌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儿军机处议事,纳辛上疏,愿意调动乌梁海旧部赶赴克鲁伦河,朕已准了。”
太后听了很觉惊讶,“纳辛如今因闺女进了宫,头子倒是活络起来了。往常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出他一句响亮话来。”
太皇太后也笑,“真真儿,拉拢辅政大臣,原就该这样。我瞧薛尚章这会子怕是要担心起来了,到底送嘤丫头进宫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是没想到,纳辛着急立功勋,少不得要反一反他。”
皇帝沉吟了下道:“孙儿想,乌梁海部赶赴克鲁伦河倒是顺理成章的,若能就此制服车臣汗部,则省了朝廷手脚。若不能一举歼灭,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亲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将他遣出京城后,一气儿除了他就是了。”
太皇太后很满意皇帝的筹谋,又不免感慨:“当年你登基,几位皇叔手握雄兵虎视眈眈,是三位辅政大臣一力将你保上了帝位。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他们抽簪①的抽簪,蒙事儿的蒙事儿,薛尚章本该是股肱,却弄权擅政,实在叫人寒心。”
往日的好处,终究还是要念的,不过当政不像寻常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重情重义,要紧时候还得当断则断。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复问皇帝:“你和嘤鸣处了也不是一两日了,依着你的意思,她为人究竟怎么样?”
皇帝抬眼瞧了瞧太皇太后,又瞧瞧皇太后,议政时侃侃而谈,一说起这件事就笨嘴拙舌起来,含糊地嗫嚅着:“朕瞧她不像个好人……”
太皇太后和太后愕然交换了眼色,“不像好人?咱们瞧她倒没有不齐全的。你同先头皇后合不到一处去,那也是没法儿,这个万万要仔细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了,横竖纳辛这会子在军机处,知会他一声,把人领回去吧,别耽误了嘤鸣的前程。”
太后也耷拉着眉毛一笑,“可惜了的,我倒怪喜欢这孩子的。咱们留人家在宫里这么长时候,总要给人家一个说法才好。要拉拢纳辛也不难,我认了嘤鸣做干闺女吧,赐她一个郡主的衔儿。回头皇帝再下道赐婚的旨意……她在进宫前像是和人过过小定的,是哪家的来着?”
太皇太后道:“海家的,如今掌管钦工处呢。”
“噢。”太后道,“那敢情好,传起旨意来不费力气。”
皇帝看着祖母和母亲一唱一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纳辛眼下才倒戈,倘或立刻处置了齐嘤鸣,只怕他心里有怨气。”
太后道:“所以我打算认下嘤鸣,这么着齐家跟前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这回皇帝不说话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半晌,才听见皇帝开口:“这会子要是发了诏书,可是要先放人回去?”
瞧吧,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怕旨意颁布了,嘤鸣就得离开养心殿。太皇太后看着孙子,发现他情窦初开的样子跟鬼打墙似的,十分不敞亮,得经过她们多番的逼迫才勉强挤出来一点儿,这样人家姑娘可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太皇太后抚了抚额,“要照着规矩,不是从嫔妃提拔的,合该由宫外抬进来才是。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或你舍不得叫她出宫,先晋了皇贵妃,再抬举成皇后也是一样。”
可皇帝觉得不妥,打从一开始就许了她皇后的位分,如今忽然晋了皇贵妃算怎么回事。皇贵妃再尊贵,也不能和皇后相比,最后玉牒上记上这么一笔,终归欠缺了体面。
可是即刻晋封,一则她要离宫,二则还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头。那天他兴冲冲赶到头所殿,听见的话到如今还让他灰心不已,因此谈及下诏,总有些犹豫。
“孙儿的意思是眼下暂且不急,待乌梁海派了兵再下诏,于大局更有利。”皇帝别别扭扭说,“朕这程子太忙了,大婚事宜又牵动朝政……朕回去,抽个空瞧瞧怎么拟定诏书……”抬眼一瞥,见嘤鸣从配殿那头过来了,后面的话便就此打住,再不吭声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相视而笑,总算皇帝对这个是中意的,既然两情相悦,多处处也没有什么不好。
嘤鸣端着一盏血燕粥进来,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浑然不知,笑道:“奴才瞧过了,这粥火候正好,时候再长,燕窝该炖化了。”边说边呈敬到皇帝手边,“万岁爷早膳进得少,再用些个吧。”
皇帝向太皇太后谢了恩,进也进得食不知味。看看天光,时候差不多了,便从慈宁宫辞出来。嘤鸣在边上伴驾,他悄悄看了她好几眼,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养心殿为她搭了天棚,这事儿她知道吧?皇帝在等她向他表达谢意,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心里正煎熬,忽然听见她叫了声万岁爷,皇帝立刻转头看她,口气却生硬,“有话就说。”
嘤鸣站住了脚,笑道:“奴才昨儿上夜,按例这会子该回他坦睡觉啦,奴才就不伺候您回养心殿了。”说罢福了福,却行几步,退回了慈宁门内夹道。
皇帝站在那里,心头拱火,却又无处发泄,只是哀戚地想,这人真的太没良心了,太没良心了……
第51章 大暑(6)
封后的诏书; 历代是由底下大学士草拟; 然后呈皇帝御览; 了不得增添或删改几笔,再冠上个仰承太皇太后慈命; 就能颁布下去。皇帝近些时候在为户部的烂账费脑子,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诏书了,自己深觉得这样下去圣贤书都白读了; 这回恰逢时机,练练笔头子也是好的。
午后蝉声一片,皇帝连小憩都叫免了,一个人坐在勤政亲贤的坐榻上; 打开誊本提着狼毫; 在御案前冥思苦想。
诏书么,大抵先将人狠夸一通; 因为只有皇后贤良淑德; 才配得上她即将登上的宝座。可是关于那个二五眼,能有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她呢; 说她敏慧端良?她哪里端良?在慈宁宫时瞧着很练达的样子,结果一进养心殿就闹得鸡飞狗跳;说她淑慎持躬?这词儿用在她身上实在违心; 她压根对他没有半点敬畏之心,起先嘴上还能说些好听的,后来在大出殡的路上就开始对他出言不逊。这笔账他到现在还没和她清算; 想起来就觉得很吃亏。
所以她的封后诏书该怎么写; 实在煞费思量。皇帝琢磨了半天; 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词那么多,可惜没有一样能套在她身上。现成的只有“钟祥世族,毓秀名门”能使一使。看来夸她的话得交给和她不相熟的人,才能按着他们对皇后的想象来美化她。自己动笔,怕最后一不留神写成降罪诏,毕竟将来还要一起过日子的,关系闹得太僵,面子上过不去。
自己还想着周全,然而那个二五眼似乎从未考虑那许多,她照样按自己的心意呼啸来去,虚情假意地应付,各种幺蛾子频出,没有半点真心待他。
温腻的象牙笔杆抵在唇上,皇帝一头出神,一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帝王家谈什么真心,除了至亲骨肉,其余都只是依附权势的联姻罢了。对于齐嘤鸣,他的感情转变得令自己措手不及,以前明明不待见,现在竟开始产生期待。这漫长无趣的帝王生涯,有这个二五眼陪着应该也不错,至少她比后宫的那些嫔妃更鲜活,更值得期待。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