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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女孩,女孩的身体在微弱地颤抖。要坚持住,他大声地在她的耳边说。
女孩最后说,来不及了。她虚弱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凝固在嘴边,她死了。在刚刚到达医院的门口。她好像流完了全身的血,变得无比的轻盈。
他只想知道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开的汽车冲过来。他看得很清楚,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更像是一个预谋。而这个预谋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他见到了女孩的母亲。一个神情安静而淡漠的女人,看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女孩的母亲说。“我留不住一个想死的女儿。跟你无关,你不会有事。”
在黄昏的阳台上,老妇人神志模糊地坐在摇椅上,膝上摊着一本打开的相册。她喜欢笑。嘴角微微向上飞扬。露出细小整齐的白牙齿像手风琴,这笑声是极其好听的。相册里只有他和她惟一的一张合影,他讨厌照相,相片上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木讷,她站在他的身后,用手环绕着他的脖子,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好像有些透不过气来。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腐烂的水果味。阿秀,阿秀。老妇人大声地不满意地嚷嚷着。阿秀是老妇人的保姆。瘦小的身材。长着尖尖的下巴。一双沉默的眼睛。老妇人唠叨着,一定是阿秀忘记把坏掉的水果给丢掉了。
灯光很暗。他和老妇人在餐桌上对坐着。他听见老妇人的嘴里食物蠕动的粘稠的声音,使他想远远地逃走。他手中的筷子几乎是静止不动的。他感觉到阿秀的眼光一直紧紧地狡猾地尾随着他,沉默得让人感到窒息。他捉不住这眼神,他连自己的愤怒都没法表示。
他听见自己的胃发出空虚的声音。阿秀的眼神看穿了他。老妇人说,你早点回去吧。开车要当心一点,报纸上说前天早上,有一个男的开车把一个女孩给撞死了。
他看见一只幽暗的蝴蝶,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惊艳和恐惧使他强烈地镇静下来。它跟着他。像一双眼睛。
她喜欢黑色。她的睡衣是黑色的。他抱着她,在黑夜里抚摸着这种颜色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战栗。黑色阻隔着她和他的身体,使他无法深入。呼吸声像迷乱的水草漂浮在床的岸边。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她的美使他感到一种到了顶点的绝望。
她在他熟睡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而坚定地说,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蝴蝶死了,身体有一点深蓝的光在慢慢黯淡下来。
蝴蝶死了,从七楼往下看,是一个优美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她从阳台狠狠地推了下去。
是一个天气异常闷热的中午。老妇人坐在摇椅上又翻开那本相册,相册里面全是外孙女的相片。“真是一个美人儿。”老妇人又一次深深扼叹。阿秀告诉老妇人,香海楼的酱油又涨价了。
风大起来,好像要下雨了,屋顶上的阳光一片惨白。
阿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老妇人说,仿佛有种接触到地面沉闷的声响触动了她。阿秀没有理会老妇人,自言自语地说杀人是要偿命的。阿秀的脸白茫茫的没有表情。
门铃声疯狂地响起来,他打开门,是那个死去女孩的母亲,看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女人柔美的阴影迫近他,他一步一步往后退。
女人的嘴角边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一只飘渺虚妄的蝴蝶。
他绝望地退到阳台上,以一种他想像的姿势纵身跳下。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对她的爱只有用死才能到达。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她从阳台狠狠地推了下去。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真的像一只蝴蝶在缓缓地飘落。
…………
第二部分最后一次约会
翦翦/文
最后一次约会是在去年初夏的季节,有人在说,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手里拿着棉花糖,他一直给我讲笑话,我们一起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我笑得流出眼泪,弯了腰。他们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管。我们走了一天的路,我觉得我把一辈子的路都给走完了。我手中的棉花糖化了,我的指尖甜甜的。空气里有甜的味道。我抱着他,我说我们分开吧。
夏天刚过去,七点钟天就黑了。经过街角,站了一会,身边人群的喧闹像很厚的衣服,使我感觉透不过气来。
阿山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眼神分泌着一种粘稠的液体。我就像一只背上飞舞着荧光翅膀的小虫子,严重的视力减弱,很轻易地被什么东西捕捉到。我无所顾忌仰着头看一个陌生男人,他很高,蓝色的喉结,纤长的手指是一种像牙白。
我拼命地咬紧嘴唇,我很愿意保留自己对于倾诉的想像,背景是一个人,即一个沉默的道具。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说。
我们相视一笑,好像蓄谋已久。他把手心摊开,我掏出包里的口红写下我的电话号码。我说我们有一点老套。你多大了?昨天才过的25岁生日。真是一个坦白的女人。
我开始等着阿山的电话。我觉得我会一直等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就好像在白天把自己的心留在下雨的夜里。黑和寂静。终于有一天,他打来电话,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铃声迟缓而又迟缓。
他说。你好。你好。我说。停顿了一下,我们……我和他异口同声地说,他的笑声在耳边晃动起来,我觉得有点不真实。我想见你。好。真的?为什么不呢?真是个坦白的女人。
这是他第二次用坦白这个词来夸赞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男人约会。
我已经呆在浴室里一个小时了。
我没完没了地从镜子中看着自己,我放纵着自己轻薄的自恋。我对自己说,你看其实你一点都不漂亮。眉毛太淡,眼神太恍惚。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会再有比这个笑容更打动人的东西。
你还年轻,你的身体和灵魂一样年轻。你的美好应该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他分享着你,你分享着他。
站在街角,我有些犹豫不决, 那个距离我五十米远的男人,他在等我。
我觉得,你像一个我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再一次对他说。阿山笑,露出牙齿,他的颧骨很高,鼻子两旁深陷的沟。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是我提议的。是一场无味的电影,只是滋滋的电流声像雨水一样漫过双耳,使全身感到的震颤和优美。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把脸挡住,不让他看见。其实我没有哭。记得也有一次,我摔了一跤,手心磨出了血,我跑到自己房间里来,锁上门。我找出一面镜子,我拼命地对着镜子流眼泪。我看见一张布满了泪痕,支离破碎的脸。真奇怪啊,其实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和他终究要分手的。他吻着我,我们的嘴甜甜的,我们说了一些甜蜜的情话。我们都会忘记的。我紧紧抱着他,我是你最爱的人吗?他说是的,是的,是的。我的耳朵满足了。我把厚厚的画册打开,指着其中的一幅图片给他看,那是一只孤独的坐在树枝上的维多利亚熊,我背我十二岁写的诗给他听:我从来没爱过一朵玫瑰花,我爱的红红的悲伤的浆果,它们在大森林里住着……
我有时候天真的像个孩子,有时候却忧郁得像个生命即使逝去的老妇。 我再次凝视阿山的脸,你真像一个人。我说。我们看完电影并肩走在路上。
我以为是你说笑。阿山摇摇头,连摇头的样子也像极了,我于是又笑了。
我以为只是巧合。阿山。
当然。我说。
他,我是指你说跟我长得相像的家伙,他在哪?
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真的。
我皱起眉头。阿山看着我。我们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真的不需要知道他在哪儿。我突然明白原来自己需要的是这个。当你紧紧被一个人拥抱着,紧得让自己窒息,你却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并不爱他。你想着有一天你离开他,你要忘记他的电话号码。你天生说着美好的谎言,但你心如明镜。你不能用爱情去伤害一个人。你真的就离开了他,义无反顾。
手机响了,一串闪着蓝光的数字,是阿山打来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去接。夏天过去了,夏天的时候,阳光很明亮,灰尘把城市弄得很轻薄很脏。收音机里总有一个男人在唱,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这样的声音只是夏天午睡之前,一个长而慵懒的哈欠,一些透明的水泡浮在空气的表面。使追逐的人感到的易碎和疼痛。我就是这个夏天的片断,一片树叶的细节。因为满足而丧失。用渴望来换取丧失。
可是,我总是尤其怀念生命里等待过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第二部分最后三天的爱与欲
'殇儿'
第一天
这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三天,于是高兴地把高跟鞋抛上了天空,终于我可以做回自己,不需要再每天乔装着让他们认可,努力地为明天活着。我满意地躺在阴暗的床上,不用想房子想结婚想早点生个孩子的我,其实是一只水母。水母本来就什么也不需要,她只需要尽量地在水中袒露自己柔软的身体。我一直企图着在这次充满空幻的人间旅行里,写下一些完美的痕迹。但是不断为实现完美所作的预谋和铺垫已经令我厌倦,性格里爱着烟花的我,早就觉得人生有些太长。以为得到的,不知道在哪一天会失去。
开车听The Doors,虚无地向前走。喜欢在钢铁外壳的笼罩下看这个纸醉金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