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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初一直不喜欢元日的大朝会,因是一年一度的盛会,百官与外国来使都会参与。光是准备; 就得提前个把月。依仗、护卫; 都是她的事。
而且这样冷的天气; 卯正便需在中华门外列班。算上赶路的时辰,寅初便得起床。为了能多睡会; 她索性连新平侯府都不回了; 在值房歇了一晚。
东方天色未明; 钟鼓渐次鸣响,临近中华门的御道上冠盖云集。爵高位显的臣子还能捞个便座,那位卑职小的只好边站着聊天边跺跺脚取暖了。
待得众臣使者到齐,乐师开始奏乐; 太极殿前一束束捆扎整齐的豆萁麦秆被点燃,火光熊熊,直向天际。
百官依次而进,在东阁下坐待。至此,乐声稍止,直到天子莅临。本朝尚玄,每到重要场合卫潜都会身穿玄色礼服。然而今次的又不同,黑色袍服上以金线绣出重明鸟的图案,愈显华丽尊贵。
就算是萧锦初这样时时能见到天子的人,都不由目眩。更不要说那些从各地赶来的州郡官吏,个个倾倒于丹陛之下。
御座上端坐着这样一位帝王,就连原本冗长的叩拜,献礼,朝贺等一系列仪式,都显得不再无聊了。
萧锦初身为征东将军,本来该在下头站班。不过她如今兼着虎贲中郎将,有护持御驾的职责,所以反而立在天子左近。
拜贺完毕,谒者令带领有王爵者以及秩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至太极殿领宴,其余人等可依次退出,回自家私宅合家欢聚。
其实宫宴吃多了也就这样,无非是多几样熊掌鹿筋之类,但人争的便是这个面子。元日能不能进太极殿是一道分水岭,天然地把臣子们分成了两个阵营。
今日的主题有两个,明德将军出使西戎归来,是有功的。卫潜在太极殿上亲自对其旌表,官升一级为轻车都尉。这样的喜事,朝臣们自然纷纷祝贺。而对于副使变正使,原本的正使不知所踪一事视若无睹,似乎没有任何看法。
萧锦初看着这些同僚,再次深觉若要在天下找一处比朝廷更虚伪的所在,应该也是不容易了。
既然表彰完了出使的功臣,剩下的事大家自然也都心知肚明。两国正式交换文书之后,皇帝与龙城公主的婚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在元日宣布这样的喜事算是挺合时宜,一杯酒既贺新年伊始,又贺陛下订婚。
这种时候,大家自然都是一心看着皇帝的,唯有萧锦初发现尚书令一直在分神瞧她,不由有些好笑。今日是她值守,不要说不能喝酒,就算能喝她也不会醉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听丝竹声暂歇,卫潜先开口道:“今日适逢嘉会,众臣股肱皆在列,朕有一事正好宣布。”
来了来了……两国联姻之事已经传遍天下,就算平日工于城府的老臣此时也不禁面面相觑,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萧锦初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陆天师的赠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万事皆有定数……这便是师兄的定数,也是她的。
“兹有广陵王四子简,初封安乐侯,性温有礼,宜立为储。西戎龙城公主少而婉顺,行止有度。既得西戎国主之许,二人匹配合衬,令为眷属。着有司筹备礼仪,各路州郡,宗亲大臣同贺嘉礼。”
卫潜这一番话的声量不高,效力却不啻是除夕的爆竹,直把下面的列位臣工炸了个昏天黑地。
萧锦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问离她最近的陈千户:“陛下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她这一问,陈千户的冷汗都下来了,虎贲卫里谁敢说比萧侯有学问?
“陛…陛下好像…是说要立安乐侯为太…子,让龙城公主做太子…妃……”结结巴巴地说完,陈千户只想给自己一巴掌。谁还能真听不懂啊?这不是不敢信么!
圣人春秋正盛,虽说膝下空虚也没必要这么早立太子,而且立的是个藩王的庶子。还有西戎公主,不是要当皇后么,怎么又成太子妃了?平日若是某人爱胡思乱想都会跟他说少做梦,可换了他真是做梦都梦不见这么离奇的事!
一个千户尚且如此,更别提满堂的王公与重臣了。尤其是广陵王,看着简直就像是要晕过去了。
正当所有人都如痴如聋之时,忽有一老者越众而出,顿首为礼:“臣等遵旨,愿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人就是这么奇怪,要不动就都不动。可一旦有人领了头,就很容易跟随走下去。尤其是发现那位老者正是三朝股肱谢丞相之后。
一些人露出恍然的神色,也有人打了个激灵,更有人仍是茫然。但不论究竟作如何想,众臣此时还是尽皆伏下身来,跟着唱诵道:“陛下万岁,殿下千岁,佑我国祚,永传后世……”
“佑我国祚,永传后世……”整齐宏亮的声音,一直传出太极殿外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转折有人想到了吗?
容作者大笑三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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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天涯路远
元日; 新年的第一天。易经中的第二十六卦为“复”卦,坤上震下,六爻中; 二爻、三爻、四爻、五爻和上爻都是“阴爻”,但“初爻”是“阳爻”。是顺利回归之意;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但今年的元日与复卦实在有些不搭; 若要硬套一个卦象; 该是第五十一卦,“震”卦。震上震下,震惊百里。爻辞曰: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祭祀时,雷声浩大; 来势汹汹。有人吓得发抖; 也有人镇定自若; 连勺子和酒杯都不曾掉落。
萧锦初两边都不挨着,她倒是恪尽职守。先是在太极殿内护卫; 宴罢出来巡视; 派人换班; 目送所有赴宴的大臣出中华门。行为举止一切如常,就是眼神像蒙上了一层雾,有些看不分明。
直到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宫女奉命来寻她,那宫女拿手比划了半天; 她全没在意,只是淡然道:“知道了,待会就去。”
那宫女是醴泉殿,而醴泉殿里头只有两个人,不是楚向澜便是蒋澄,不必非在一时半刻内弄清楚。
找她的是蒋澄,蒋澄如今的模样可比刚送回来时要强得多了。虽然还是瘦,脸颊上的肉多少长了些回来,眉宇间的桀骜之色被打磨去了不少,只有一开口那刻薄劲让人确定没被换了芯子去。
他说:“今个是元日,按说就算有邪祟,也该被昨晚的爆竹和桃符驱得差不多了,怎么倒让你撞上了?”
“你才是见了鬼!”萧锦初大怒,要不是念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伤患,她简直想咬他一口。
“哦,既然没遇上甚么邪祟,你干吗做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来。” 蒋澄躺了几个月,耐性好了许多,不疾不徐地回道。
萧锦初被激了这一下,终于醒过了神,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她再次想起了陆天师的那句话,万事皆有定数,这个来日说的会是今日吗?
蒋澄很是奇怪,他与萧锦初相交多年,知道她是藏不住话的。骤然摆出这么个态度,必有缘故,便又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大朝会出了什么岔子?”
这样的大事很快就会晓喻天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萧锦初便一五一十地把今日的情形向他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今日是一连把太子和太子妃都给定了,咱们陛下还真是有办法。”蒋澄的反应比她想的要冷静地多。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萧锦初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所以你早就料到了?”
“这倒没有,”蒋澄又不是神仙,他这几月基本与世隔绝,就算想琢磨一二都没个消息来源。“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忽。圣上必然是策划了很久,也暗中说服了一些关键的臣子,比如谢老丞相,这才能一举得手。”
“我一直以为师兄会娶龙城公主……”萧锦初喃喃自语道。
“不光是你,大部分朝臣都是这么想的。”蒋澄撇了撇嘴:“世家力图培养出一位皇后,好恢复旧日荣光,而咱们的陛下却一直在压制门阀。后位长期空悬,正是与这争斗有关。龙城公主是破局之人,她的背后站着西戎。如果娶了她,外可得一强援,内可平衡朝中的新旧势力。”
萧锦初毕竟是武将,长年在外征战,朝中这些风雨波及不到她。蒋澄则不同,他一直在襄助皇帝推行新政,因此分析得一针见血。
“那陛下怎么又变卦了,还扯到了立太子……”
见萧锦初还是懵懂,蒋澄不得不下一记重锤:“圣上已经不年轻了,却仍膝下空虚,立后可以说就是为了今后立储作准备。陛下若有亲子,自然无可争议。若是要过继,皇后就会是他的靠山。”
“你瞧好了,一旦立了后,下一步朝中就会提到立储之事。临川王之乱,根子就在东宫。如今陛下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算把那些人的算盘都给打乱了。太子本无势力,但让龙城公主成为太子妃,他就不会孤立无援。而朝廷与西戎照旧可以结盟,这正是一箭三雕啊!”
说到这里,蒋澄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东郡王在做皇子时即被称为智将,就算在风雨飘摇中登基,仍能与一众老臣斗得平分秋色,不落下风。这位陛下,不愧为人中龙凤。
照蒋澄说来,整个计划如行云流水,确实堪称完美,但萧锦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说攻城掠地,那是她的本行,可说到权谋之术,她就便抓瞎了,只能是干着急。
蒋澄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会蹙眉,一会叹气。他早该想到的,在王府时,萧锦初的人缘就好。可是那么多人中,真正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始终只有卫潜。
“阿锦……”蒋澄的声音忽然转低:“其实我今日找你来,是想与你告别的。”
萧锦初一心二用,乍听之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竟没注意他从不曾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你不好好养伤,又准备跑哪里去?”
“曾祖要回庐陵,我随行侍奉。”
一听这话,萧锦初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