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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切如常,云绮和夜月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各敬胤禛一杯酒之后,便告辞离去。胤禛暗自将心头大石暂放,或许这事只是偶然。
嘉贵妃与永瑆浑不知他心头变化,持了杯,笑意盈然。
灯火的光芒映在两人的脸上,看上去一片喜气。
“永琰,”酒过三巡,嘉贵妃开了口,“那叶紫,你觉得如何?可还满意?”
胤禛这才想起,自己问嘉贵妃讨的那名宫女。转了转眼睛,他开口答道:“回额娘的话,那叶紫儿子方才领进来,未及了解,便同十一哥去了泰陵……”
“哦。”嘉贵妃眯了眯眼睛,“不过你这孩子真奇怪,我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在意。”
“第一次吗?”永瑆放下手中的鸡腿,满嘴的油腻,“怎么十五弟说他要找一个心上人……哎哟!”说到一半,他的腿在桌下被胤禛狠狠踢了一脚。
胤禛倒是从容不迫的开口:“别乱说话,叫额娘看笑话。”
“什么心上人呐?”声音却是从屋外传来,三人一惊,一齐回头,见乾隆一身便装,竟然是不请自来。
便忙起身见礼,乾隆倒是一挥手,乐呵呵道:“你们三个倒好,径自聚了一处,把朕给忘得干干净净。”
“皇上日理万机,这些孩子哪里敢去打扰您。”嘉贵妃笑盈盈地迎上前,扶了乾隆,使他在主位上坐下,“臣妾宫里的小菜,又怕入不了皇上的眼,哪敢差人去请。”
眉目间极尽温柔。
可不知道为什么,胤禛看在眼里,总觉得这笑容有些不对劲。
嗯……怎么说呢?
就好像……就好像……嗯,就好像是刻意装出来,半点真诚也无。这样虚以委蛇,阿谀奉承的神色,他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此刻嘉贵妃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之前她和弘历在一起时,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之前在他的印像中,嘉贵妃和弘历两人,应该算是琴瑟和谐了。
可此刻……
“嗯?”乾隆的目光在落到桌上之后,微微拧了眉,“怎么还有两个空杯子呐?刚谁在这里喝酒?”
嘉贵妃却立时呆在当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神情被弘历看在眼底,更是疑惑顿生,挑了眉:“怎么?不能说吗?”
“啊……没有。”嘉贵妃连连摆手,苍白了脸色,犹豫半晌,终于道,“是夜月和云绮两人……她们说要凑个热闹,这才……”
便如一道闪电划过,胤禛不敢置信的看向嘉贵妃……仿佛心中有什么碎裂开来,一片片落下。原来所谓的亲情,只是裹着蜜的毒药。
想来也是,会有人不为自己儿子争吗?
他心底一阵阵冷笑。
成年皇子与内宫嫔妃不得私下会面。嘉贵妃是永琰的养母,所以这条规定对他们形同虚设,弘历也不会去刻意思虑这些。
但是,云绮……是先前闹出过事情的嫔妃……
自己那时对她百般照拂,弘历自然知晓,现下……他慢慢抬了头,看向弘历。他的眼底果然闪过一丝探究……
胤禛微眨了眼,面色不变:“是啊,那两位还给额娘敬了好几杯酒,差点把她灌醉。我和永瑆都惊异的,现下喝酒的本事,女人更强过男人么?”
只一句话,便让弘历注意到,同赴宴席的,不光是他,还是永瑆。
弘历扭头,看了永瑆几眼。
嘉贵妃便连声唤了宫女重新上酒菜,又请乾隆入席。气氛仿佛缓和了些许,换过酒菜,一行人便再度入席。乾隆似乎很是高兴,竟抬手拍了拍永瑆的肩:“这次祭祀,你们做的很好。”若有感慨,“长大了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
“哪有。”嘉贵妃为他夹了一筷子菜,笑语盈盈,“皇上尝尝,这道菜还是云答应改良过后,再教小厨房做的。”
那是胤禛最喜欢吃的桂花酱鸭舌。
他夺舍之后,一次来嘉贵妃这里,嘉贵妃问他想吃什么,他便顺口答了这道菜。当时乾隆和永瑆都在场。
于是,弘历的目光再度从他的身上扫过。
式微(二)
“永琰啊,”弘历唇角挑起一抹笑,看似高深,“回来的路上,可有什么新鲜的事情?”
胤禛心下一凛,莫非自己和永瑆做的事情,他都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永瑆设下的计谋?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一边的永瑆,只见他亦是满脸紧张,眉头紧紧拧起,一双眸子锁定自己,似乎怕自己说出什么来。
他定了定神,笑道:“我们去了趟易州,听说那有家酒楼的饭菜很不错。儿臣一时嘴馋,就拖着十一哥去了趟。”
“哈哈,是你嘴馋?朕看是永瑆嘴馋吧?他这个人,一向……”看到永瑆闷头喝酒,弘历这才停止了数落,轻抿了一小口酒之后,又看向胤禛道,“这次巡视河工,你还是莫要去了。你身体的确没好,是朕疏忽了。下个月朕要去避暑山庄,你便留守京师,来的折子,你先看看,重要的呈过来,不重要的,你自己处理便是。”
此话一出,嘉贵妃两道锐利的目光立刻看向胤禛,但随即隐没在温柔的微笑中:“永琰,你可要好好表现。你皇阿玛如此器重你,可别让他失望了。”
弘历扭头看她,似笑非笑:“你也一同跟来吧,你怕热。”
嘉贵妃登时拜礼谢恩,满脸的笑意。
乾隆五十一年九月戊寅,上驻跸避暑山庄。
俗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不光是乾隆去了避暑山庄,嘉贵妃和几个有位份的妃子都跟了去,年长的皇子中,也只余得七、十一、十五三位阿哥留守京都。
而临行前,乾隆的口谕是命十五阿哥监国。
所以,在那两位结伴出去泛舟时,胤禛只能苦命的在宽广无风的宫殿里坐着,看着桌上的折子发愁。
倒不是他不愿意理政,也不是这些事情没有头绪。
纵使有着五十一年的跨度,但他熟悉政务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这些日子经过旁敲侧击和正面了解,他已经对乾隆朝的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
现下的问题就是,弘历那天说的话:“来的折子,你先看看,重要的呈过来,不重要的,你自己处理便是。”
现下,他的右手边有三份折子,左手边有十六份。
那已经批了的三份折子上,朱笔密密麻麻、圈圈点点。这便是他困扰的原因。
第一份折子是吏部呈上来的。内容是关于勒保出任山西巡抚一事。这个勒保他有印像,那日吏部带他来晋见弘历,正好同他打了个照面。
宽面,体胖。
这是他对此人的第一印像,折子上来,他便了解了一下……然后……胤禛低头看向面前折子上的朱批:此人品性素来端正,是个宽面胖子,不知道做事如何。中上。
接着,第二份折子上,他大骂了户部。嫌他们花钱太多……
第三份折子是最要命的。
虽然没有写什么,但是,他下笔过快,从笔尖溜出了一个“朕”字。
谋逆,谋逆!
这要是看在弘历的眼里,自己这就是赤裸裸的谋逆了!!
所以,胤禛抚了额头,长叹口气:“秦喜,去给我准备些新鲜果子。”
秦喜应过一声,出了门。
胤禛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突然出手,疾如闪电,猛地抓起桌上的折子,抬手塞进自己的袍袖里。偶尔丢一份折子……应该也不打紧吧?
于是,朱笔微提,又看向下一份折子。
等所有折子批完,已经是申时过半,胤禛撑了个懒腰,满意的将折子堆齐,站了起来。摸了摸被藏在袍袖里的那三本还在,他微点了头,抬步出门。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这东西毁尸灭迹。
走得三两步,胤禛突然停下,转过身。
秦喜恪尽职守的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离。
“秦喜。”他面不改色,“你去福晋那里说声,我晚上要吃酱鸭舌。你让她多准备些。”
“喳。”秦喜连忙应声,刚要回头吩咐,却又听胤禛让他亲自去,倒颇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敢问,一溜烟的跑了。
支开了秦喜,胤禛轻咳一声,迈开步伐,乐颠的向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中有一处极偏,终日不见阳光,圣祖当年整治宫禁时,有二十来个吃对食的宫人就是在那里被处死。从此以后,那里更是阴冷,即使是这样烦热天气,在那里也会觉得丝丝凉意从背后爬上来。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来干坏事了……
咳。
胤禛轻咳了一声,快步而入。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在满地的深绿上划出奇怪的斑驳花纹。有的像是一只猛兽,有的像是凶恶的鬼怪,有的像人,有的像是不知名的东西。
胤禛并不害怕。
他现在,其实也应该是鬼吧?而且是个恶鬼。
脸上浮起冷漠的笑容,在确定了没有人之后,他向着树林中间走了进去。
将折子从中间撕成两半,还好这些只是普通的纸折,没有加上硬面,算是比较好处理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火石,飞快的点燃。
鲜红的火苗迅速吞蚀那写满了字的折子,火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像是一朵朵绽放的花。纸被火卷过,迅速的蜷曲起来,然后发黑,化成灰烬。
胤禛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动也不动,心中却翻腾不已。这是他,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烧毁奏折。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现在,却做了。
很多不能做的、不可以做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真正做起来,亦不是那么难。
即使再报上来,只要自己确定没看到这些折子……“谁!!”
“啪。”的一声,是细枝断裂的声音。
胤禛猛的一惊,疾速转身。
一身青绿色宫装的云绮站在他的身后,两眼发愣的看着地上仍旧在燃烧的折子。她头上钗环叮铛,脸色惨白。
“十……十五阿哥。”她福过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