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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心竹乍乍然见到丈夫软弱的一面,不能适应,也不好惊动他,僵着身子,就那么乍着两只手,木木的挨着。
夏晚出来之后,并没有先去找甜瓜和昱瑾两个,反而是转到了正院,重又进了灵堂。
此时梁清正在拈香。
待梁清拈罢了香,给老太君磕罢了头,夏晚便陪着他走了出来。
冬日之中,处处天寒地冻的,来吊唁的客人们,任你高官大贾,也得挤到一间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吃点心去。
不过梁清总是能找到好去处的。
他带着夏晚出了正院,往右侧走,不过几百步的远,一处门前栽着两颗腊梅树的院子,双扇如意小朱门,门上贴着白楹联,还有铁将军把着门,显然,这是不宴客的去处。
梁清将夏晚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叫她替自己遮着,忽而一把,直接连锁带座儿一并扯了下来,拉着夏晚就进了院子。
院中与外面一般清雅,整整齐齐的四合院,纤尘不染。
待进了屋子,一股暖意带着淡淡的佛手香。这当是个男子的居室,墙上佩着各类弓箭,书架上林林竖竖,插满了书。案头一张铺开的大地图,上面勾勾画画,全是军事要塞。
梁清就跟个田螺姑娘一样,窜出窜进,不一会儿就给夏晚端了茶炉子,热腾腾的槟榔参草茶,翠玉豆糕,藕粉桂花糖糕,还有两笼螃蟹小饺儿,几盘蜜饯进来。
夏晚颇有些气急败坏:“我不过找你聊点事儿,几句话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摆弄这些,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梁清这才稳了下来,把茶递给夏晚,道:“你吃,必得你吃着,我才肯听你说。”
夏晚记得头一回见梁清,嚣张无比的长安小少爷,拿鼻孔出气的,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殷勤的姿态来,挑了只中间夹着核桃仁儿的蜜枣咬了一口,道:“我要的东西,你可替我置了不曾?”
梁清道:“置了,老榆木的大棺,三底三盖,清漆晾成,就连花纹都是照着你吩咐的图样画的。
昨儿夜里,我亲自运进普宁寺的,就在大雄宝殿下面的地宫里。但你确定王爷的棺木不是自己订?便王妃的,也得她自己看过,愿意了才行,他们都还年青,你早早儿替他们备棺木,怕要惹他们不高兴。”
夏晚笑道:“所以我不要你告诉任何人。”
吃了一口茶,槟榔和着参草,酸酸甜甜的,带着股子药味儿。夏晚又拈了一枚枣子:“今儿夜里你过府来一趟,咱们一起去看看棺木,如何?”
梁清道:“好。”
他坐在罗汉榻对面一张圈椅上,阳光照上胡茬,三十而立的人了,笑起来都有淡淡的鱼尾纹了:“年姐儿,那棺木,不会是你替自己和郭六畜备的吧。”
夏晚一笑:“怎会?”
梁清指着她的鼻子笑了起来:“我觉得是。郭六畜步步都是险招,你怕他万一那一天不慎会死,所以才替他备的棺材,对不对?”
对面的小妇人白衣乌鬓,脸素的像一轮玉盘,两只眸子格外明亮,随着梁清一言,眼圈上随即蒙上一圈潮红来,一笑,算是默认了。
“既郎有情妾有意,你就嫁了他又如何,以我来说,夫妻之间,天大的困难都该彼此相伴着挺过去。”梁清诚心实意说道。
夏晚埋头,拈着枣子的手在微微发颤:“我不止有他,我还有孩子。如今于我,于他来说,皆是孩子更重要,我们总得要有一个安稳的活着,才能照顾孩子。他若能一直活下去,娶妻生子,平平安安一生。那两具棺木只葬我,另一具陪我下葬既可。
他若死了,一人一具,我死了就去陪着他。但活着,我们是无法在一起的。”
在洛河镇的那个雪夜,夏晚回去之后,在李燕贞的床前守着。两目呆呆望着虚空,就那样坐了一夜。
她没有文贞那样如炬的慧眼,所以无法辩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当然也就不知道郭嘉是否真的跟文贞有过肌肤之亲。
不过关于小甜瓜那一点,夏晚觉得文贞是在撒谎,因为没有孩子的人不懂父母的心。父母对于孩子,没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强求,要的只是孩子安全,健康的长大,甜瓜在晋王府更安全,郭嘉就不会把他要回去。
但那些于夏晚来说并不重要。
李昱霖恨透了郭嘉,若非他一直没有替他拿到孔方的兵权,是不会再容留他的。而李极也当郭嘉是自己砧板上一条任杀任刮的鱼而已。
她是个妇人,便真是公主,也不过是皇帝为了收孔府的兵权,备的一步棋而已。
她没有回天救他的能力,还得照顾孩子,就只能默默替他准备一幅棺板,好在他死后收敛他,并在百年后和他同葬。
“年姐儿,那年在河口,我说了那样的话,害你跳河,你就不恨我?”梁清忽而问道。
夏晚旋即一笑:“我是自愿跳河的,又为何恨你?”
俩人正说着,只听门外忽而一阵脚步声,旋即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分外醇和,听着格外的悦耳:“郭六畜真的来了?”
“是。”
“走狗。这大魏江山,一半是我孔家军的尸骨垫成,他想收咱们的兵权,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梁清和夏晚两个不速这客皆是吓了一跳,夏晚先就站了起来。
“这是孔家二爷孔成竹,他回来了,咱们怎么办?”
第124章
孔方一门三代皆武夫,唯独小儿子孔成竹文武兼修,在有他之后,孔方的军中就没有随军参谋了,关东大小战役的排兵调度,皆由孔成竹一手掌控。
所以,在前些年边关年年有战时,长安有句话,叫北六畜,南孔二。便是说他二人,于这大魏,是齐头并肩,不分伯仲的两位谋士。
夏晚还颇好奇孔二这个人物,结果转眼,就叫梁清给拉到书架后头了。
外头炉子还燃着,点心也摆在桌上,两个不速之客却是藏在了书架后面。
隔着书架子,可以看到孔成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中年男人,下颌青须,褚衣飘飘,那是孔心竹的大哥孔修竹,夏晚原本来探疾时曾经见过。
长安曾有传言,说孔成竹二十五而不婚,是因为立志此生非公主不娶。夏晚只当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必是个呆的。
等真正看到人才知道,他身高八尺,眉端目正,儒雅中带着端方,又隐隐有几分武将的锐气,实在是个普天下不可多得的伟岸男子。
梁清虽说没有正头夫人,偏房多的是,而且他的性子,只要认准了某人,誓死追随的忠心。
夏晚是他的表妹,又是郭嘉的妻室,当然不敢造次,同挤在书架后面,离她离的远远儿的。
外面俩人似乎也没在意茶与点心,毕竟没怎么动过,还以为是家里人端进来的,孔修竹直接捧起茶杯就吃了起来,孔成竹捧了起来,正欲要饮,赫然见蜜釉色的茶盏缘边,是一圈口脂印子。
“我听宫里探子们的口音,徜若父亲再不回来,皇上便准备把晨曦公主指婚于你,你若不答应指婚,他就只当咱们是反了,要逼剿,成竹,你究竟怎么想的?”是孔修竹在问。
孔成竹缓缓放下杯子,笑了笑,依旧不语。
孔修竹又道:“晨曦公主来过咱们府,虽说已育,但与郭六畜已然没有关系。虽我不曾见过明月公主,但徜若公主在世,大约也就她的美貌。皇上宠爱她胜过文贞郡主不知几何,徜若她嫁过来,便是皇上对咱们府的诚意,为了晨曦公主,他也会饶过咱们一府。”
孔成竹站了起来,走至书架前,负着双手,嗓音依旧醇和:“为色而合,能得几时好,那不过是我当年拒安国公时的随口一说罢了,这您也当真?”
“你总得要娶妻,公主生的绝色,还能保全咱们一府人的安全,何乐而不为?”
“若真的看皮囊,我在五年前就娶安语灵了,不必等到今日。”孔成竹依旧语调缓慢:“大哥又何必忧心,咱家的兵,郭六畜夺不走的。”
夏晚与这男人就隔着一道书架,他锐目扫过来,直接盯上夏晚的眼睛。夏晚以为他要喊,要叫人来抓,他却转过了身。
就在夏晚和梁清顿时松了口气,打算要出去的时候,外面再一阵脚步声,又有人上门了。
先是两个家人一溜烟跑了进来,大气都不带喘的,悄声在孔成竹耳边一阵耳语,俩兄弟对视一眼,孔修竹连忙理了理衣襟,接着又把茶几收拾了一番,将圈椅上一张软茵垫端端正正摆好,俩人如临大敌的相互对视一眼,这才道:“请他进来。”
夏晚依旧在书架后,一挑帘子,便见进来的是郭嘉。
他穿着件家常质的,印暗花的细麻布圆领袍子,清清瘦瘦,白肤净面的,进门便拱手,唤了一声:“孔伯父。”
孔成竹和孔修竹两兄弟俱是冷面,冷冷盯着这不速之客。
梁清往夏晚身侧靠了靠,指着后面的窗子,大概意思是,趁着无人发现,先出去算了。
夏晚颇想看看,郭嘉凭着自己那张嘴,究竟要如何说服孔家两兄弟交出他们手上的兵权来。毕竟孔成竹人如其名,果真胸有成竹,她怕他要真拿不到兵权,回宫要挨皇帝的收拾。
梁清人高马大,穿过书架,绕到置着炕床的过厅,轻轻推开窗子翻了出去。他刚一出去,转身就想把夏晚拉出来,可就在这时,孔成竹转身穿过书架隔成的门,险险碰见又往回躲的夏晚,随手一阖,就关上了窗子。
夏晚也不知道孔成竹是否发现了自己,讪讪然的,重又躲回了书架后面。
而书架前面,三个男人相互见过礼,居然不吵不闹也不打口水仗,就落坐了。
郭嘉是宾,叫孔成竹让坐到了那张罗汉床上,他大哥孔修竹就坐在梁清方才坐过的圈椅上,孔成竹并不落坐,依旧在书架前踱来踱去。
但无论表面上多平和,到底是立刻就要兵戎相见的两派,孔修竹还是一脸的戒备:“侍郎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郭嘉一件家常的麻布面袍子倒是清清落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