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从何道省开头,道:“《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陛下的禅位诏书早已传达各处,只是杨公谦逊,坚辞未肯。现在形势迫人,杨公不如勉为其难,也是应上苍预示,全万姓期许。”
立刻有人随着点头:“五星连珠,本就是旧朝没落、新朝将兴的预示,而且杨公深得民心,就顺应天意民意吧。”
杨寄摇摇头,满脑子都是沈沅,眼前都是黑的,说了句“我何德何能”就扶着案桌,双泪滚滚,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家劝的劝,说的说,懂行的都赞颂杨寄有周公之德,又说些什么“周公辅摄,还政成王,还是因为成王改过自新,现在这位陛下疯疾既犯,可是治不好的!国家划黄河而治,北边燕国本就虎视眈眈,国可无皇甫,不可无杨公,不如杨公取而代之。”还有的干脆举着笏板跪了下来,口诵“万岁”,把奉杨寄为君的意思直截了当表达出来了。
跪倒一个,就有两个三个,最后观望的人也不得不从众。尚书台伏地的朝臣一片一片的。杨寄起先还扶一扶,但是他自己也精神不逮,流着泪只是摇头,最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离他最近的沈岭要紧膝行上前,直接就称呼道:“陛下!国事为重,请善自保重!”杨寄就势跪坐在坐席上,含泪道:“这个时候,大家如此信任我,杨寄实在惭愧之极!”
太史司很快算好了良辰吉时,杨寄在南郊坛柴燎祭天,大赦天下,等于正式得到了上天的认可,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接下来,由新皇帝下达命令,改国号,定年号,修缮太极殿和太初宫。
一系列的繁忙让杨寄暂时把伤痛压抑在心里,可是他的憔损状貌大家都能够看见,夜来难寐,给他的眼角添了些许细纹,无心处置的胡茬点点生在发黄的脸上,缁绫的衣裳更显出精神不振的模样。但是,有些话题回避不掉:皇帝继位,祭过天地,祀过先祖,接下来就是安置后宫,分封太子公主等等。治国平天下时,不能忘记齐家。
“这有什么难处置的?”杨寄萎靡地地支颐道,“沈氏自然是皇后,追封的诏书和当拟的谥号,中书省进呈过来便是。太子自然也是朕的嫡长子杨烽,当年他母亲……”沈沅在乱军之中生下了阿火,他在背后接生,这是两个人最艰难的一段光阴,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变得比一切都美好。他眼中莹莹的光,追忆的华美一闪而过,俄而化作黯然的叹息。杨寄挥挥手:“还有大公主和二皇子的封邑,中书省拟定吧。”
沈岭低头称是。却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朝臣举笏板道:“大行皇后去世,足堪可惜!但是陛下后宫岂能无主,听说之前与太原王氏有议亲,不如再册皇后,天下有国母,岂不是新朝的圆满鼎盛?”
发言的在那儿沾沾自喜呢,冷不防杨寄劈手取过御案上的瓷笔筒,朝着下头就砸过去,瓷笔筒落到那人的脚面儿前,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旋即瓷片飞溅开来,把那官员剩下的几句马屁话全数砸回了肚子里。
“退朝!”杨寄硬邦邦地说,拂袖离开了。
临时用作处理政务的尚书省一片寂静,原来这是皇帝陛下不能揭起的伤疤。
头七的法事已经做过了,杨寄心里的伤恸却完全没有减少,每每到停灵的地方,几乎不敢过去,却又心心念念想去看一看。这次,不例外的,又是赧然地进去,刚刚见到棺椁,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下来,心里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灵堂里到处白纱飘拂,杨寄的三个儿女此刻按着规矩正跪在蒲团上为母亲守灵。三个小小的身量俱是穿着白衣,杨寄又是鼻酸:可怜他的孩子们,还没过上皇子公主的好日子,却先失去了母亲,身边再多乳保,也无法代替阿圆啊!他疾步过去,几个孩子也看见了他,都是扁着嘴,“呜呜”地哭出声。
杨寄把最小的杨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嘴里安慰杨盼和杨烽:“阿盼,阿火,你们要坚强,要给阿灿做阿兄和阿姊的榜样……阿母在天上看着你们,才能欣慰,才能……去的不那么遗憾……”
杨烽还是半懂不懂的年龄,小圆脸上的小肉鼻子一吸溜一吸溜的:“阿父,阿父也别哭……他们说,阿父没有老婆了,会好难过。阿父你别难过,阿火做你老婆好不好?……”
周围伺候皇子公主的乳保和宦官,知道此刻庄严,只能狠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杨寄一脸懵,看着傻乎乎的儿子,又想笑,又笑不出来,又想哭,却也哭不出来了,正在眉目尴尬间,女儿阿盼却在杨烽头上敲了个暴栗,打得小太子放声大哭。阿盼瞪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不等杨寄说话,先“叭叭叭”说了起来:“小炮子你胡说!谁说阿父没有老婆了!阿母只是藏起来不叫我们看见而已!”
杨寄纵有批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位长女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素来也最疼爱,见她也急痛攻心,近乎于在说傻话了,少不得先慢慢开导她:“阿盼……阿母,是不在了。你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你要懂事,要给弟弟们做榜样……”他看着一旁的朱漆棺椁,忍不住泪水又下来了,声音也哽咽起来:“阿盼,阿母就在那里躺着,她听得见你说的话,你别叫她心里急,在天上都不安生……”
阿盼却不理会这茬儿,甩手道:“胡说!我看过,里头根本就不是阿母!”
“为什么不是?”那焦黑的面目,根本看不出脸。但是,身量近似,又有耳珰,也只能是沈沅。
她哭了起来:“反正就不是!就不是!”
☆、第225章 报复
杨寄只当小孩子不肯承认现实,说瞎话,劝了几句见阿盼越发哭得凶了,她到底年龄有限,说不清楚时急得跺脚抓头发,一旁的乳保婆子们急忙过来好言相劝,解救她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杨寄心酸难耐,不忍再看,吩咐照顾好孩子们,自己匆匆奠酒,然后拔脚离开了。
沈岭在门口候着,杨寄顿住步子,对二舅兄说:“二兄,你也是来给阿圆奠酒的?唉……我心里实在难过,见到几个孩子就想哭,真是……”
他大概半辈子都没这么脆弱过,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犹自道:“你帮我好好劝劝阿盼吧,她就听你的话。孩子小,要接受现实不那么容易,别说她,我都接受不了……”
沈岭同情地看着他,最后撩袍跪下回奏道:“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陛下怀念之忱,臣深为感佩,但后朝之事,按臣下所言,是否要与大族联姻,娶一位新皇后,陛下也不妨考虑。”
杨寄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想吃了沈岭似的,不错,这家伙跪伏在地,是对皇权表示的无比尊崇,他说出来的话,全都是无懈可击的套路话,可是怎么听着就是像掏自己的脏腑一样,句句撕扯得极痛。杨寄愣了半晌,终于扯着唇角冷笑道:“中书令不仅想得远,而且能够有忘情的本事,我真是佩服啊!”
沈岭低头,说话却不依不饶似的:“陛下,应该自称‘朕’。”
杨寄几乎想踹他一脚,所幸想到里面朱红棺木中是他的亲妹妹,当着人家妹妹的面施行暴力不太好,所以才把发痒的双脚硬生生收着,冷冷道:“那你去奠酒吧。”
沈岭应声“是”,起身到了灵堂,先取了香燃上,再捧过卮酒,念念有词地祷祝了一番,把酒水酹在地面。他神色悲悯,目中含泪,但也不是杨寄那样悲痛欲绝的模样。杨寄只觉得电光火石似的想法飘忽闪过,但是因为头疼欲裂,实在无力思考,只能任着这点闪过的念头又绕开去,飘飞远了。
沈岭出来时,杨寄穿着素色衮服,一副与衣装不匹配的小混混儿样儿,抱着胸站在灵堂的门口等着。沈岭瞠目道:“陛下这是……”
“等你呢。”杨寄一伸手,拖住沈岭细瘦的胳膊直往前拽。出了宫城,绕过朱明门,到了虎贲侍卫们休息的一片营地里。杨寄这才撒开手,看着沈岭跑得额头上汗出的模样,说:“皇甫道知现在被我关在右卫环峙的一处屋子里,昨儿个看了中书省的奏章,都道是前朝废帝因疯疾禅位,理应得到国家供养,建议分封建德公,安排一间住处给他。中书令,这奏议是你拟的吧?”
沈岭点点头:“是的。陛下仁厚,不罪先朝帝王,才能得后世称颂。”
杨寄压低声音道:“妈的扯蛋!前面几朝更替,为了那个狗屁的名声,从来不杀末代君主,皇甫道知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杀我的阿圆!我要让他还这么逍遥地活着,我怎么对得起阿圆?!”他紧跟着伸手指指着沈岭的鼻子,瞪着眼睛说:“你别想着为那个王八蛋求情!你能够不在乎妹妹身死,我不能不在乎!现在当皇帝的是我,我说了算!你要是想说了算,想留他的狗命,你就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你自己坐上去!”
他这无赖的话一说,沈岭倒没辙了,只能好言道:“我怎么不恨他?不是陛下您说,千刀万剐都太便宜他了吗?但是虐杀前朝皇帝,又是怎么样的名声?你不顾名声不要紧,将来太子登位,万一不如你的强悍,万一有人拿这条出来造反,你有没有为太子想过?”
杨寄不说话,一拉沈岭的袖子,到了皇甫道知所居住的屋子前。屋子不算破旧,飞檐油瓦甚至很贵气,但雕花的窗棂和朱漆的木门上都被粗暴地钉上了木条,钉得横七竖八的,遮住了所有的雕画,简直是煮鹤焚琴。
杨寄凑到窗户前一看,窗户没有封窗纸,冷风飕飕地灌进去,里面蔺草席上坐着的皇甫道知,木簪挽髻,换穿了一身素白的布棉衣,冻得脸发紫,但倒比以往所有时候都气定神闲,安然地坐在案几前写字,写了好多张一模一样的,他停下笔,轻声念道:“夕曛定行云,红尘隔前因。高峰窥皓月,身是眼中人。”抚摩着面前一张素笺,目光莹莹而嘴角带笑。
倒像个忘怀世事的读书人。看他活得还挺好,杨寄心里愈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