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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笑声变成了哄堂。杨寄挠挠头,他皮厚,也不怕自污,笑道:“不能,小雀雀那时还没长够呢。不过,我十岁时,就已经把娘子骗到手了。怎么样,也不差吧?”
大家来了劲,问:“哦?十岁就骗到了娘子?你们家一定大富大贵吧?”
杨寄摆摆手说:“狗屁!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梦里都不知道富贵该是啥样的!五岁阿父去了黄泉,十岁阿母到了地府,他们俩倒团聚去了,这世上孤零零丢下一个我,到处混吃混喝。我呢,那时住在舅舅家,舅舅是个赌棍,跟舅母三天一打、五天一撕,舅母哭天抹泪回娘家,舅舅在赌场里吃便宜饭食,我呢,就到里坊里谁家门口坐下哭,哭到那家门开了,顺势蹭一顿饭。要不是阿父当年人缘还好,我大概也死哪个角落旮旯里了。”
他笑嘻嘻说,心里却酸浸浸的。里坊里大多也是蓬门小户,日日吃干饭都嫌奢侈的。唯有条件好些的是沈屠户家,他五大三粗有力气,杀完猪家里有常常有猪下水,所以他们家的肉香味总是最吸引杨寄的涎水,他蹲在沈屠户家门口的时候也最多。
他哭起来七分真情,三分假意——父母早早离世,做孩子的没有不伤心的;但是,伤心又不管饭,想在这世道活下去,还得自己挺腰子找活路。往往哭个一刻钟,沈以良便来开门了,摸着杨寄的顶心头发叹声气:“唉,杨功曹是个好人,青黄不接时常见他接济乡里。可怎么好人不长久呢?”说完,把杨寄邀进家里吃饭,热汤热饭,还时常有肉,小杨寄吃得唏哩呼噜,大快朵颐。
跟那些把他当叫花子,拿碗剩饭打发他的人家比,真是厚道极了!
他也是这样,和沈沅混熟的。市井人家没大户人家那么多避讳,因为俩小的曾经有那么一次头并头的玩笑场景,所以,见到杨寄带着小他两岁的沈沅一起蹲地里捉小虫,街坊都笑他们是小两口。杨寄图着下回饿了还要来蹭饭,对沈沅那是无微不至,对她的坏脾气更是绝对包容。
人,就是这样渐渐习惯的。杨寄便习惯了听沈沅的吩咐,做她的跟班;而沈沅也习惯了一边对杨寄颐指气使,一边又刀子嘴豆腐心地照应着他。
可是杨寄的舅舅赌瘾难戒,花光了杨寄父母留给孩子的钱粮,花光了他自己的积蓄,又把爪子伸向了他老婆的嫁妆。舅母实在受不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纸状子告到县衙,宁可不要自己的嫁妆本,只求带着孩子与夫君和离。
杨寄的舅舅贪图老婆的嫁妆,二话没说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哼着小曲儿回家后,竟然还拍着杨寄的小脑袋说:“那个丑婆娘,我老早就不想要了!天天床头打到床尾,还不让我沾边儿,娶了回家专门用来吵架的么?外甥,这倒也好,咱们舅甥俩搭伙过日子,清净!我呢,在赌场谋了份好差事,你小子机灵,一起去,帮舅舅挣几个。舅舅有肉吃,也不会只叫你喝汤的!”
十岁的孤儿,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就这样进了赌场。他头脑聪明,学啥都快,玩樗蒲很快就出了名,秣陵那群赌徒们,戏称他是樗蒲局里的小神童,越发捧得杨寄日日钻研樗蒲的技法,成就感非凡。
也正是这样,他无心学习其他东西,一心投身赌博,终于酿到了后来的苦酒。
这些话无可与人言。杨寄独自吞苦水。傍晚时下了操练场,曾川一行又兴致勃勃来邀请他:“阿末,晚上天黑得早,蹲营房里干嘛呢?走,跟哥儿几个去秦淮河上找点乐子!”冲他挤了挤眼。
杨寄呆呆地问:“秦淮河上有啥乐子?”
曾川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雏儿!你们秣陵没有野鸡寮子?秦淮河上的可比你们小县城里的风雅十倍!你小子十岁时小雀雀没长够,现在长够了吧?”伸手在他腰下一探,猥琐地笑了两声。
杨寄龇着牙,回拍了曾川一下:“去啥啊!下午操练都累死我了,俩胳膊拎那两百斤的石锁,酸软得不行,晚上在小娘身上都撑不住。”
“撑不住你躺下呀!”那伙男人没啥好话说,挤眉弄眼地只是坏笑,“秦淮河上的小娘,啥本事没有?怕她们在上头就伺候不了你了?胳膊酸软不是个事儿,只要你那_话_儿不酸软就行了。哈!”
杨寄被他们激得脾气有些上来了,刚想撸撸胳膊显示下自己的男人雄风,可是眼前蓦然出现了沈沅的影子。她孤身一人在建德王的府上熬日子,挨打受气,只是怕自己男人忍不住出事。如果自己再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杨寄想到那日沈沅的可怜模样,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觉鼻子都酸了,胡乱摆摆手说:“我真不去!‘枪’都好久不磨了,万一他娘的锈了,我可丢不起那人!”
伙伴们鄙夷地看着他,但嫖_娼这种事是不好用强的,纷纷叨叨两句,便各自找志同道合的伴儿走了。
杨寄一个人孤零零回下处,只觉得四面都是冰清鬼冷的。他打开窗,让暖熏熏的春风吹进来,深深地呼吸着空气里清新的春花香味,可总觉得不足意。他想念着沈沅,想得心神都空落落的!
☆、第50章 土产
杨寄在建德王府闹腾过数次,连门房的几个人都熟知他了,见他这日又扛着一袋东西过来,个个都皱眉:“杨侍卫,你不必了吧?你隔三差五要来一回,你的名刺,我们递进去一次,退回来一次,都多少次了!大王明明白白说了:杨侍卫没有建功立业,不要随意来见他。万一瓜田李下说不清呢?”
杨寄涎着脸说:“哪里隔三差五,也就休息的六日才来得了嘛!你再帮我递一次嘛!大王日理万机,忙不过来,我就在门口给他老人家磕个头,算是心意到了。你们再央一央他,说让我给沈娘子递送点家乡的土产进去。”
司阍摇摇头说:“嗐!你这人怎么这么拗呢?王府又不是你们集市,啥东西带进带出都行的。要是混些个有毒的玩意儿进去,乱了王府的后院,你我谁说得清楚啊!走吧走吧。”
杨寄道:“反正我今日也没事。你们不放我进去,不给我递名刺,我就在这儿等建德王,等个说法!”
他这无赖脾气也不是第一遭使了,司阍见多不怪地冷笑道:“随你吧。不伺候了。”把他一个人晾在门外头。
杨寄自然不便拿出小时候蹲人家门口哭着等赏饭吃那个劲儿来,但是蹲在角门口玩玩手里的摇杯和樗蒲骰子,倒也不觉得无聊。通常,玩到日头落山,就知道皇甫道知的车驾已经从别的门走了,或者,明明拦住了他的轿马,毕恭毕敬地大礼行完,那家伙却眼睛都不错地径直进去了,都是有的。杨寄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他一身虎贲营六品侍卫军服,没有披甲,硬挺的面料衬得身形极好,只是蹲在墙角根儿摇骰子的样子比较背晦。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马蹄声“嘚嘚”地传过来。杨寄停了摇杯,抬头一看,几匹高头纯驷后头跟的是一乘轿子,却不是建德王通常坐的那乘。轿子用鲜艳的大红色毡子,四围均是锦缎铺面,窗户和轿门是绉纱,流苏里悬垂着金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随着轿夫的脚步声传过来。轿子还离得老远,香味就随着风传过来,呛得杨寄打了个喷嚏。
“快让!快让!”门房的司阍急急说,“挡了公主殿下的驾,仔细大王叫虎贲营的军棍抽死你!”
杨寄对公主没有兴趣,起身张望了一下,恰见轿子上的绉纱窗帘揭了开来,司阍踢了杨寄一脚,低声骂道:“低头!公主的容貌是等闲能瞧的么?!”
杨寄被踢得火起,不过是想着以后还要蹲人家门洞,不得不忍了。见司阍的几位都清一色俯伏下来,向轿里头的公主问安,他一个人杵在那儿也不大好看,只好也一样俯身稽首,向渐渐靠近的轿子行了大礼。
里头传出银铃一样脆生生的声音:“今儿好闷热,怕是要下雨,你们好生照看我的轿马,簇簇新的,出了差池我可唯你们这些奴才是问!”
她的脸从轿窗里露出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一身侍卫衣衫的杨寄,笑道:“怎么,宫禁的人也来拍我阿兄的马屁?”又看见杨寄身旁放的那个麻袋,更笑道:“哟嚯!送礼都送门口来了,那么大一袋子,竟不避讳着!我阿兄现在也真是!”
杨寄抬头一本正经说:“不是,大王哪瞧得起这些个粗东西?是我递送给我娘子的——都是她爱吃的土产。”
永康公主倒来了兴趣,打量杨寄两眼,觉得长得也端正可意儿,便用手指了指麻袋道:“里头是什么?”
杨寄说:“老家秣陵出的土产,去年秋天的桂花栗、糯白果儿,今年刚刚收下的老藕、麦青、山蕨和青笋。”
永康公主不觉舌尖湿润润的,好奇地说:“这些东西,好像各王府、公主府也进的不多嘛?”
杨寄笑道:“山里、湖里产的粗东西,也就是我们小户人家当宝贝。不过,公主要是有兴趣,你尽管拿了尝!我娘子沈氏整治这些也是一把好手呢!”
永康公主最是喜欢新鲜玩意儿,点点头说:“沈娘子——就是世子的那个乳母?这我倒晓得的,烧得一手好菜肴,不想还会这些!好,我给你带进去,若是真好吃,你转天再送些单独孝敬我吧!”
杨寄心里有点舍不得,但转念又一想:皇甫道知封王,这位也是公主,甭管怎的,捧上一个是一个,指不定撞大运了呢?于是他故作大方地说:“一句话!公主帮下臣这个忙,下臣怎么的也要侍奉好公主!”
司阍惊呆了,对永康公主道:“这个……公主,王府里是不让随便带外面的东西进出的。”
永康公主笑道:“我也不行?你放心好了!东西你们先行检视,看有没有匕首之类的,然后呢送到沈娘子那里,整治好了,也是她先吃,我再吃。她犯得着毒死我吗?更犯得着为我搭上自己的命吗?”
带着土特产进门的永康公主,连去和正牌嫂嫂庾清嘉请安都来不及,直接叫侍女搬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