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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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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罗捏紧衣袖,续道:“外祖母素来安分,终日礼佛,教导我须宽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虽未能劝阻,到底不曾参与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宽宥,民女感激不尽!”
  谢珩不语,半晌方道:“若换了你,会宽恕高家?”
  “冤有头债有主,外祖母与那些事无关!”伽罗道。
  谢珩未置可否。
  两人各自无言,舱外天光渐明。
  河面上朦胧的雾气散开,阴沉的天气里辨不清时辰,唯有风拂动岸边茅草。
  谢珩倏然起身,出舱登岸,踩着湿淋淋的草地快步走远,最终在林中驻足。
  他的身影半隐在清晨的雾气里,挺拔而孑然。
  *
  杜鸿嘉和战青带人沿河而下,寻到谢珩和伽罗时,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众人骑马折返,于客栈中汇合。
  待赶到云中城时,早已月上柳梢。
  两国议和,需安排的事情颇多。谢珩用完饭后便格外忙碌,随行众位官员也都待命,唯独伽罗清闲,被安排在安静的客房中,无事烦扰。她昨晚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又颠簸了一路,此时骨架都快散了,于是要了热水,在其中沐浴。
  岚姑帮她洗了头,慢慢擦拭,眉间却都是担忧,“……北凉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身子娇贵,哪能没人跟着?吃饭、穿衣、行路,样样都会比从前辛苦,我陪了姑娘这么多年,怎可丢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带我,我也得想法子跟过去。”
  伽罗在水声转身,握住她双手,笑着安慰,“殿下会安排岳华随我同去,不必担心。”
  “岳华去做什么,姑娘比我还清楚。说句不敬的话,殿下派她去,还不是想盯着姑娘?当日两家结仇那么深,他哪会安好心。何况岳华是东宫的侍卫,等送姑娘过去,说走就走了。到时候姑娘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伽罗一笑,抿唇不语。
  谢珩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但他会派岳华前往,未必是歹意。只是无凭无据,难同岚姑解释。
  岚姑转而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姑娘都能吃的苦,我难道会害怕?别多想了,待会我给姑娘揉揉手脚,早点睡下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得养好身子。”
  经岚姑一番按摩,夜间倒睡得颇沉,次日伽罗醒来,精神奕奕。
  用过饭后静坐屋中等待宣召,半天也没动静。往外问了问陈光,才知道那鹰佐王子昨日有急事出城,入夜才能回来,议和的事推到了明天。
  谢珩没说什么,只命众人休整。
  伽罗在屋中坐了一整日,思前想后,将随身多年的长命锁解下,暂时托付给了杜鸿嘉——那长命锁外形虽无特殊处,却有了年头,像是代代相传,那是娘亲留下的物件,外祖母都格外珍重。伽罗隐约觉得,它或许会与西胡有关。此行前途叵测,她自身都难保,何况此物?将它暂时托付给表哥,会妥当许多。
  至傍晚,伽罗被带过去一同用饭,众官环卫之下,规矩沉默的吃完。
  临走时,谢珩却口称有事,留了陈光在那边吩咐,只叫岳华陪伽罗回去。
  岳华三十来岁的年纪,颇为貌美,加之有股习武的英气,更与旁人不同。只是她不苟言笑,待伽罗也只是依命护卫,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因陈光先前自愧失职,待伽罗和善过两日,岚姑便捏着那机会套近乎,得知他竟与岚姑当年走失的幼子年纪相若。两人因之更添几分好感。陈光自幼失慈,大抵是觉得岚姑与他母亲有相似处,待之格外和善,也愿意将些不太要紧的事情说给岚姑。
  据说这岳华幼时曾被道观收养,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嫁过人,又不知为何与夫君决裂,流落淮南时被惠王收留,深居简出,性子冷硬不近人情。
  不过她的身手着实出众,莫说能碾压陈光,就是跟杜鸿嘉等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伽罗对岳华颇为好奇。在她记忆中,大约九岁那年,她还住在京城的府邸,有一日听仆妇们议论,说大伯被下属官员送了个美姬,容貌出众。她在后园游玩时,也曾遇见过两回。只是后来那美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没放在心上。
  而今跟岳华相处数日,倒觉得她跟记忆中那美姬有些相似。
  只是记忆模糊,岳华又终日寡言少语,伽罗自然也不会去探究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游廊,又有侍卫赶来,说谢珩有事急召岳华。
  岳华得命,让那传令的侍卫照看伽罗片刻,当即匆匆走了。小侍卫不知伽罗与谢珩的旧怨,见谢珩派了得力的人护卫,只当伽罗是贵重要紧的人物,对伽罗反而恭敬。
  这驿站近日只供议和所用,闲杂人皆被驱出,里头格外空荡。
  伽罗走得慢,才绕过拐角,忽听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极快,匆匆赶过来,说有要事与伽罗商议,让那侍卫回避。侍卫身份低微,哪敢违抗鸿胪寺卿的命令,当即躬身退到不远处。
  彭程旋即向伽罗道:“明日即将议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令尊和傅相的处境,确实令人担忧。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却未料禁军把守得严密,不许闲人入内。其实尊府的显赫,京中谁人不知?这回战败,也未必就是傅相之过错。徐相与我虽然力争求情,终究未能挽回,着实遗憾。”彭程叹息,续道:“姑娘担心令尊和傅相,徐相与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们能安然回京吧?”
  “当然。”伽罗点头,面带忧愁,“家道剧变,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败涂地。”
  这是实情,伽罗的忧心并非作伪。
  彭程颔道:“谁都不愿看到傅相一败涂地。姑娘这回北上,想必是鹰佐王子所请?到了北凉,鹰佐王子自然会看重。虽说初到那边处境会艰难,但以姑娘的才貌,博得鹰佐王子的赏识绝非难事。届时姑娘极力劝说鹰佐王子放回徐相,与姑娘有利无害。”
  伽罗屈膝行礼道:“还请彭大人指教。”
  彭程被谢珩严防死守多日,想着明日就要议和,难得的良机下,自然要极力劝说。
  他瞧过附近,见没旁人,便低声道:“傅相与当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许知道。要保傅家权势,必得太上皇归来,否则以当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应当明白,当如何行事了?”
  伽罗点点头,又皱眉道:“事关重大,又岂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劝说,旁的事我会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临行前嘱托,务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鸿胪寺卿之位,朝中还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设法令姑娘在北凉过得很好——这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的。姑娘无需顾虑旁的事情,只管劝说鹰佐即可。”
  伽罗应了声,几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长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还结了儿女婚事,这是少见的事情。两家利益相关,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权势,彭程认定伽罗会被说服,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劝说鹰佐之余,彭程会如何安排?
  无非金银财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诱,甚至给出更荒唐的让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着徐相经营数年的势力,夺回朝政大权了。
  太上皇回归,傅家、高家权势富贵可保,这当然是很诱人的。可即便北凉愿意放人,太上皇就能安稳回京,重掌权柄吗?
  伽罗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为何呕血而死,八岁的皇子为何暴毙,却总觉得,谢珩父子被压制多年后能迅入主皇宫,绝非庸碌之辈。太上皇复位的事,应当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应,只做苦思之状。
  正自沉吟,忽觉地上多了道影子,抬头就见岳华不知是何时赶来,手中长剑在握,剑尖抵在彭程喉间。
  彭程对喉间的冰凉后知后觉,下意识往侧面躲了躲。
  剑尖如影随形,岳华眼中仿佛结着寒冰,目光如刺,要将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变,似乎半点都不为被人窥破而担忧,甚至显得有恃无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卫这样执剑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两人对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继而抬手捏住剑尖,缓缓将其拿开。
  岳华剑尖虚指,目光却还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愤恨,直至彭程走远时,仍未收回。
  伽罗冷眼旁观,觉得这情形实在有趣,仿佛这两位陌路人有过私怨似的。
  然而也与她无关。
  见岳华并无动身的意思,伽罗便是一笑,“咱们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没绣花,似乎不值得细看。”不待岳华回答,便抬步走开。
  *
  次日清晨,岳华换了身寻常民妇的装束,与岚姑一道跟在伽罗身后,等待谢珩宣召。
  议和的事由谢珩率鸿胪寺、吏部等官员去安排,伽罗安静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将近,才听外头陈光道:“殿下请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伽罗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鸿嘉也站在门口。
  他自抵达云中城后边忙碌奔波,极少露面,此刻出现在屋外,晌午的阳光下,神色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伽罗低头,还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时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从外面匆匆赶回。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站着数人,为的男子应是北凉将领,腰悬弯刀,趾高气昂,脖颈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后面则是北凉卫兵,阵仗不小。
  伽罗冲杜鸿嘉行礼,微微抬眼,便见他也正瞧过来。
  他抬了抬手并未说话,却以唇形迅道:“别害怕。”
  伽罗诧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鸿嘉却已转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请吧!”
  刀疤男人将伽罗浑身打量,鹰目之中有审视亦有戒备,继而挥手,令四名北凉卫兵绕到伽罗身后,而后往外走去。
  客舍里柳色方新,暮春时节的风却还带着凉意,吹得枝头花苞瑟瑟抖。
  伽罗紧跟着杜鸿嘉前行。
  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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