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想自嘲地哼一下,没能做到。自嘲也需要一定的生命力。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看见自己灰暗的身影了,穿着古时士大夫的长袍,在绿幽幽的光照下寂寞地站在舞台上。小莉深红色的身影在黑暗的背景中一次次凸现着。又有舞台上红色的特写光线追着她,身着白裙的林虹站在舞台中央。
过几天将做最后检查,恐惧没有用。谁不怕死?生命的直接表现就是求生怕死。
还是要理理自己的思想。要自觉,要坚强,要战胜任何疾病。他写着,但是,自己不能指挥自己了,因为不相信自己的声音。指挥自己确实是难事。一生都体会到这一点,现在又在体会。驾驭自己就要制造驾驭自己的情势——想到这句格言了。然而,它也显得软弱无力。人常常知道真理,又常常不能按真理去做,因为缺乏那必要的心理力量。指挥一个人同指挥天下人是一样的,晓之以理容易,迫使之实行真理,就千倍地不易了。他又陷入恍惚。台灯照下一方雪亮,一方雪亮模糊成空阔天地,空阔天地中他一个人孤零零直立着,站成了一个瘦长的“人”字。椭圆的地平线像个大蛋,他立在蛋上。蛋中孵出个大鸟来?他也变个鸟飞翔?
自己是属虎的,哺乳动物,不是从蛋中孵出来的。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属相,典型的中国风俗。图腾崇拜的遗迹?让一个粗通中国文化的外国人猜谜,最好的谜语便是:“一人一个,全中国十几个,它是什么?”……
别走神了,还是要集中思想。要战胜自己,因为他想生。“目前的形势”是什么?生命的危机。比起这个危机来,事业的危机都不算什么。天下万物都可以权衡出轻重来。危机如此,友谊、爱情、幸福、失败、痛苦……无不如此。这个痛苦的出现使那个痛苦显得轻了,是这个痛苦更重些。这个幸福使那个幸福显得黯然,因为这个幸福更灿烂。自己一生都经历过什么值得回顾的幸福、痛苦、成功、失败呢?
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条崎岖的山路,布满大大小小灰白的石块。路右边是陡峭的坡,左边是深谷。对面山下是平原,到高处则是茫茫的云雾了。能看见自己迎面攀登上来,时而俯身,很用力,时而直着身子,显得轻松……
为什么浮出这样一个画面?自己的一生可能就是这样吧:总在努力,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艰苦;有崎岖,总还上来了。很平常,不值得有什么悲悲愤愤。
奇怪,现在会有这种淡泊的情绪,难道平时那些悲壮慷慨都是矫情?
其实,自己的一生看着坎坷,但很平常。这就是自己面对人生终结时第一次有的思想。你说你奋斗,你说你百折不挠,一旦跳出了自我欣赏、自我中心,(人是不是都这样?把自己的一点痛苦、欢乐、成功、失败、努力、煎熬……看得无比大,看成世界上最巨大的存在?) 就发现自己原来“很平常”。他神思朦胧了。窗外是黑夜,一块矩形黑暗。眼前却幻觉出京城广大的夜景:一条条宽阔的街道,一排排路灯,一幢幢楼房,稀稀疏疏一两辆汽车,一两个行人……
下卷:第三部分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的角斗士
人就是这样,只看到一窗很小的天地,却幻想成广大的世界;也许他的人生是渺小的,却自以为是天下最宏伟的戏剧。有位作家说,他发现许多人(多得不可想象),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都有这样的感慨:我的一生才曲折呢,真要写出来比什么书都了不起,其实说这话的人大多经历再平常琐碎不过了。
为什么自己在没有死的准备时,一直没有清醒的自省呢?癌症,死,这个巨大的情势加在自己身上了?想起与陈晓时的谈话了。现在进行自我剖析,还有心理阻力吗?他想了想,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没有那种要变成炸弹的悲愤了。他此刻最希望的是能好好活下去;然而,他觉得自己该写点东西,要不一生没做什么像样的事,太亏了;他相信自我剖析的书写出来会比自己以往的作为有价值,他此刻剖白自己没什么心理阻力了。
自己要死了吗?当然不。
这样一问答,他明白了:一个人有了死的准备,但还怀着生的希望时,他会最正确地估计自己,既不妄自尊大地把自己看得多么了不起,能明白自己的渺小,又不妄自菲薄,还看到自己的些许价值;既不盲目热情,漫无边际地浪费生命,也不冷如死灰,还知道珍惜时间做点最有意义的事情,人一生永远应该这样。
秦飞越与李文敏同大家一起凑着兴,该碰杯就碰杯,该起哄就起哄,但两人之间却冷冷淡淡很少有话。李文静敏感到了,有意逗笑:“文敏,你和飞越碰一杯。”李文敏斜瞟着秦飞越,秦飞越眼也不抬,往嘴里丢着松花蛋:“我们俩碰什么?没由头。今儿是爸爸生日,来,爸爸,再敬您一杯。”李文敏冷冷地撇着嘴。“你们俩吵架了?”李文静笑着问。“有什么可吵的?人活得太认真了,才会一天到晚争啊吵的。”秦飞越依然不理这碴儿。“爸爸,来,我再给您斟上。”
夫妻俩最近关系相当紧张,李文敏发现丈夫有了情人。
“你……”她气得说不上话来。
“我怎么了?夫妻之间感情得不到满足,有缺口,必然到外面寻找。”
“我不要孩子,可我也没有不让你……”
“没有不让我什么,不拒绝和丈夫睡觉就行了?”
李文敏眼里噙着泪花,“咱们离婚。”
“离吧。”秦飞越跷着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文敏噎得两眼直愣,一句话没有。
“离不离啊?我可不是斗嘴,要离,咱们这就去。”秦飞越说道,他放下二郎腿,“咱们还是各自想想吧。有结果了再谈。”说着,抄起一把老头才用的大蒲扇,穿着大花裤衩,趿拉着拖鞋,溜溜达达上大街乘凉去了。
他看着路边坐小板凳聊天的一家家人,蹚着步慢慢走着。天下事本无所谓,可女人不对劲儿了就难凑合。李文敏一天到晚就是个小姑娘样儿,看她的肩背平平板板,简直像个从早到晚忙作业的中学生。没结婚时,他以为自己就喜欢这样的女人,结了婚,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有对比就发现不了真理。性爱也一样,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形象了。穿着碎花连衣裙靠在湖边石栏上,有股艳劲儿。“她”总像股热旋风在自己身边卷来卷去,总嫌他不热烈,(“你就会老夫子气。”)总把湿烫的吻仰面送给他,(“想我吗?我可是想死你了。”)听他讲话时,总是高兴地笑,(“你讲得真有意思,我再吻你一下。”)约会时,一见面就高扬双臂扑过来,进了房间,桌上总预备好他爱吃的饭菜或零食,推开卧室,床是早已铺好,等着他们上去狂热拼搏,然后,“她”就会双手搭在他肩上越来越紧地搂抱住他,她的激动与热烈把他整个刺激起来了,他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勇武的角斗士。他不是豆芽菜,他过去只是没有遇到一个能将他调动起来的女人。
他遛了一大圈回来了,李文敏低着头坐在床边。他不看她,倒水,喝水,搧扇,在书柜中翻书。转过身,她还是那样低头坐着。
“咱们俩调试一下关系吧。”她说。
“调试?”
“搞一个调试时期。争取相互适应。我不和你吵了,尽量理解你。你也不要再找她了,好吗?”
“……好吧。”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她认识秦飞越的那位“她”。她把自己与“她”做了全面比较,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男人,她可能是太没吸引力了,像是个“过家家”的小女孩儿。
可怎么改变自己呢?自己天生就这样。这能怨她吗?她不会挑逗,没有风情,只愿和丈夫做个无拘无束的朋友,还愿意得到丈夫兄长般的呵护,她愿意当小妹妹。她希望一有高兴事,就嘟嘟噜噜倒给他,一有烦恼就得到他的劝慰;她愿意他疼爱她;然而她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想到关心他。
下卷:第三部分偷看一个漂亮女生裙子下的小腿
她不成熟?她缺乏女性?她不会来事儿?
她喜欢朴朴素素的学生装,她喜欢穿裤子,不喜欢穿裙子。“你不会注意些穿着?”他这样一说,她立刻生气:“我就愿意这样,嫌不好看别看。”她喜欢的一切,他不喜欢。她现在才明白。还有呢?他不是嫌过她的穿着色彩太暗,款式太旧?还嫌过她鞋子太邋遢?还有,坐在床上说话时,他上来吻她她就生气,推开他:“你别老腻味人。”结果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儿去了。
她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呢?这是不是影响感情的重要因素?要改变自己,就从这儿开始吧,可她确确实实不想要孩子。不光是怕耽误时间,她从心里就不愿意当母亲……
噢,不要走神,笑一笑,举起酒杯,今天是爸爸生日。
小院里就他一个人。天又阴了,似乎又要下雨了。他铺开稿纸,沉思片刻,郑重地写下了题目:“我的自白书”。
他决定用自传与论文相结合的形式记述并分析自己的一生。在什么情形下,发生了什么事,他如何的处境,如何的行动,在这行动背后,他心理活动是什么,有何欲望、目的、野心,有何道德规范,有何认识、经验、理论,有何策略、计谋、手段,进行多层次、多方面的剖析,一定毫无遮掩地一笔笔写。这样,人们或许能从这部手稿中看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其实,社会和政治远比人们通常所认识、所描绘的要复杂得多。他记得自己上高小时在课堂上曾常常喜欢略朝一边坐,其实是想偷看旁边一个漂亮女生裙子下的小腿。哪有那么纯洁的人